众生平等张发海,男,汉族,初中学历,年10月生,祖籍临夏。中共党员。当过兵、农民、小贩、记者。先后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甘肃人民广播电台”“宁夏人民广播电台”《解放军报》《人民军队报》《甘肃日报》《宁夏日报》《飞天》《石嘴山文艺》《百花园》等电台、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数十万字,并多次获奖。现为玛曲县格萨尔黄金矿业股份有限公司员工。玛曲的蓝
在玛曲,俗眼看天,天蓝得让人生疑,像个美丽的陷阱。像是有预谋地,不真实地,刻意地蓝着。你就想啊……噢,莫非我的前世是公主、格格、贝勒爷?若不我到来,这天——蓝得都无法形容。你错了。玛曲的天在阿尔玛卿山隆起之前,格萨尔王诞生之前,宗喀巴大师创立藏传佛教之前,仓央嘉措朗诵情诗之前,在玛尼石、寺院、喇嘛、法号、经幡、藏民、牦牛、番羊、藏獒、秃鹫、旱獭、格桑花们之前,在任何人没来之前就这样一直蓝着。
愿意彻底把自己交给蓝天的人,灵魂是明亮的。就像你认识的那位除了吃饭、睡觉,不停地捻数珠眯眼诵经的才让老汉,他那像敲打黄铜一样沉闷浑厚的诵经声能穿透你的骨头,然后,你年数漂移,重回童年,灵魂心甘情愿地、乖乖地尾随他的声音想进入他的那个世界。玛曲的蓝天,对你的灵魂绝对是桑拿或朝觐,也给了你不会衰老的理由。哦,如雅典少女眼睛一般的蓝,爱琴海海水一般的蓝,比真金白银贵几千倍的蓝,人世间顶级调配师也调不出来的蓝,似德德玛歌里唱过的蓝,能将你的骨头浸染成清凉酥软的蓝,能熨平你心灵所有褶皱的蓝啊!蓝得让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的蓝,摇曳在你童年印记里的,如你爷爷烟袋上晃荡了一辈子的,那件奶奶送给他的爱情信物蓝坠子一样的蓝啊!整个的吞没了你一双红尘的眼睛。难怪暴躁肆虐桀骜不驯的黄河流经这里时,也被清湛碧澄的蓝天感染,突然变得温婉儒雅,深情凝眸,回头张望。
心灵的出发,不是好奇。就为,回到最初时,绽如莲花。七月或者八月,如果你来玛曲,什么也别带,只需带上你清澈无尘、如婴儿般的那一双眼睛,你一定会忘记,比如:体制、房价、论资排辈、职称奖金、仕途升迁、香车美女、按姓氏笔画为序……你和山是齐肩的、你能听见草儿诉说它冬天经历过的栖遑童年、百灵鸟抱怨她坐月子时牛羊屡屡的扰民行为;你还能看见打碗花儿出嫁前故作伤心的眼泪,乳臭未干的公羊向小母羊大胆直白的早恋表白呢……此时的草原只有一部根本大法,名叫《众生平等》。
玛曲天空的蓝,像世界初成的样子,是与灵魂的蔚蓝、辽阔、坦荡、温润、柔和、宁静、柔软、飞翔、空灵投缘契合。凝望时间长了,你会患上失忆症、失语症等等现代医学很难医治的病。那是因为你的心、肝、肺、胃、脾,噢,还有脑、骨头一点不剩地让那种漫无边际的、亮丽炫目的、逃脱不了的、无可比拟的蓝给融化了。继而,你又觉得那种纯粹的蓝就是你久违的、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和骨肉至亲。于是你归心似箭,神往神话里的魔毯和天梯,想羽化成仙,上去探个究竟。继而,你又莫名地涕泪滂沱、捶胸顿足了……你在想:尘念裹心的人,看了玛曲天空蓝,会不会脱胎换骨呢?是不是从此以后,你得收敛自己的张狂和傲慢,不敢轻视大地上的每一道沟壑、褶皱、缝隙?因为那里也一样繁衍、栖息着像极你一样的——劳作、做梦、伤怀、读书、写字、还把别人贬为马桶一样的信誉、忠诚、厚道、仁义、感恩、眼泪、敬畏扛在肩膀上,老想着双臂变成翅膀的人!蓝天的眷顾和启示从来都是在你清扫了心上尘埃而突然降临的,比如现在的你。
青春不再,耄耋尚早。于是你听见了身边的黑河与黄河倾诉了亿万年的绵绵情话。人间有金婚、银婚、铜婚之说,他们亿万年的连理该拿什么稀有金属来形容?居里夫人发明的那个镭够格吗?如果蓝天是君王,那白云一定是他的皇后和嫔妃了?他们的出行从来都是苍穹间奢侈异常、隆重非凡的仪仗大典,令群山、草原噤若寒蝉!你仰卧于草地,掌作帽檐,透过指头缝痴痴张望,心里头嘀咕——您后宫佳丽何止三千?至高无上的您是不是“从此帝王不早朝呢?”阳光耀眼,以为是对你大逆不道,妄加揣度的警告,你小心脏噗噗跳着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在一个地方,应证了你一个曾经的梦,或者聆听了一些有关生命的叩问,你,已经是幸运者!不得不说上苍的公允,如果蓝天和白云也像桶装水一样出售,恐怕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让权贵们吞并。幸好,造物主一直以来执掌天理,从那些贪婪无度的人手里抢东西出来,分发给我们,也许,这也是我们执着于生命的理由吧。冥冥之中你模拟了一场对话:有人问:你不是画家吗?你说:算是吧。人说:那你给我画张画。你说:成。人说:要有云,云不可厚,厚碍前途;要有花,花惟牡丹,意喻富贵;要有海,不可有礁石;要有浪,浪不可涌起……你说:对不起!这样的画我不会画。人说:你不是画家吗?冒充的吧?你说:我是画家,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种画家。人说:那你是哪一种画家?你说:我是——你要不说画什么会画的,你要说了画什么,反倒不会画的那种画家。人说:搞不懂。你说:你看看玛曲的蓝天、白云、草原、山河不就懂了嘛。人说:蓝天蓝着,白云白着,草原绿着,山立着,河流着,本来就这样呀!没什么呀!你说:这不怪你,你才看了一眼。可我看了二十年。人说:二十年啊?开玩笑!我没时间。你说:那我真的不是你要找的画家……
于是,你骄傲了。犹如玛曲的蓝。草原养白的云朵
当阳光的梳子梳过草原,每一根草伸展着腰肢,绿莹通透,筋脉毕现,赋予了神性。牦牛油光黑亮的脊背,驮来了流光溢彩的八月。牧草汁液饱满,牦牛重叠着前辈的影子,满嘴擩香。像我代替父亲来世间说话行走。
牧人拌糌粑的铜碗,在左手转成金黄的玛尼磨,偏偏这样的好时光,帐篷外四支年轻的牛角,砰——地一声,顶翻了草原。
去年冬天的羊羔情窦初开,叫声似柔美的苏绣,公的盼当新郎,母的等做新娘。
草原养白的云朵!你可曾听见了牧人激越的鞭梢的炸响吗?雨滴的芳唇亲吻草的呢喃吗?你闻到了浸透石头的花香吗?看见了在你的投影护佑下正走向你的羊群吗?还有我孑然一身茫然人世的倒影吗?……于是我入神、出神,不希望被打搅,清晰地感知缘分的力量,此时的我,是纯然的教徒,自我感觉晶莹剔透,进入完全的感恩!
草原养白的云朵!虚幻如梦,携着我的肉身上升,这是一种超然的奢华,是北京王府井、南京夫子庙、上海地铁里的人们精神里没有的大奢华。她让人同时拥有混沌初开的迷离和利刃切肤的清醒。
草原养白的云朵!漂洗出我的童真,营造了我内心的宫殿,羞煞了我灵魂的黑暗,授予我爱的昵语,丰饶了我肤浅的文字,滋养了我骨头的硬度。
草原养白的云朵!不避俗世的眼眸,像痴等情郎的姑娘,傻傻地在天边等白了头。一朵朵盛开的格桑,是普度今世的船吗?我是醒着?还是梦游。我的灵魂一脚踩空,身上块骨头,打个跟头,肉身像草回到了草籽。
草原养白的云朵!与草的拔节一定有着黙契,和牧人嘚嘚的马蹄声一定扯着瓜葛。哦,牧人的一辈子就是在草原和云朵玩捉迷藏吗?追着撵着、寻着护着、亲着远着、爱着恨着,直到互相筋疲力尽把自己玩丢了。
草原养白的云朵!是那些提奶桶的人挤奶子挤白的,是那些背着牛粪背兜的人背白的,是那些打着赤膊甩打狗棒的人维护白的,是那些着吃粗茶淡饭的人念经念白的,是那些一见我呲白牙的人笑白的,是那些住在牛毛帐篷里的人盼白的,是那些容易满足的人吹口哨吹白的,是那些住在我心里不走的人跳锅庄舞跳白的!白白的云朵,是他们汗里的咸水,血中的蛋白,胯下的白马,颈上的哈达。
草原养白的云朵!我像一个乞丐撞进一个宝窟,怎么突然就变傻了呢?就像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再也不会聪明到哪里去。
草原养白的云朵!一个叫瘦水的藏族诗人告诉我:这里,你得经常说草原或者牛羊的好话,否则,你得罪的不是一个牧人,而是整个草原。
草原养白的云朵!我会心地一笑。这个世界待我也不薄,至少还可以。我回到了内心,仔细打量灵与肉的发源地。我带发修行,做了自己的方丈。从凡身肉体,到灵魂出窍。
草原养白的云朵啊!你让我眼睛患上色盲,肉体摊成了饼子,心房拆出了门卫,骨头拧掉了螺丝,耳朵膜拜天籁,魂飞魄散在天外。多少次我天旋地转,酒瓶打翻,香烟倒衔,露出原形、回到本初。恰恰探戈桑巴,然后站成一炷大香,求你许我一个善良能干的卓玛,用酒精烧砖,眼泪和泥,狂笑制瓦,盖一间简洁明亮、古朴简陋的房子,过追云放牧的生活。
草原养白的云朵啊!走近你,我开始领会你女巫般的寓意,再也不敢讲述附裹身上的颓败与恩怨。离开是背叛,回眸是不舍。就让我藏一块玛尼堆上的石子,我会自己学着开光,当作今生百病不侵的护身符。藏在牦牛蹄缝里的草籽
阳光下,冬天的草原在明亮中袒胸露怀,纯粹宁静,沉寂中有着简洁之大美,像是幻境,又像昨晚乘我睡觉时,天神从另一个地方搬过来的,簇新的让人认生。
山像怀胎十月的痴心女子,努力地向负心的云挺着靠着。风是不请自到的啦啦队,上蹿下跳、煽情鼓动,亿亿兆兆棵草们不顾自己嗓门的干渴嘶哑,一齐声讨云的不义。
我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这千年一遇的天地间心颤魄动的稀情罕事飘逝了。
我沉寂的灵魂先是被异邦的那份坚守执着融化了,然后一脚踏空。
风的手捋走了大部分草籽,剩在草穗末端的,在一个秋雨天,被牧民的摩托车轮胎粘走了,藏在牦牛的蹄缝远走他乡,已经在草原的另一边安顿下来,等着明年春天的一场透雨后生儿育女。
稀疏的牧草已苫不住地皮,像人烧伤的皮肤,紧绷绷地结成一层硬壳,呈烟灰色。然而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儿,隐没其间,蹦跳嬉戏,啾啾情话。我甚至能从她们的芊芊细爪敲击地皮的节奏中,分辨出哪一只是真情告白,哪一只是逢场作戏。突然,许是哪一只不知趣的愣头青鸟儿伤了怀春鸟儿的自尊,几只鸟儿不约而同地翅膀一张一收,不欢而散,像牧羊人用“炮革”甩出的石头,融进天的蓝。
草原的风的到来,向来是以帝王阅兵的壮观场面莅临,让枯草的方队一个接一个地摆首行注目礼,三呼万岁!此时的风,也掀起牛毛帐篷脱了绳的一角,我看见一个精赤的娃娃冲我龇牙笑着,牙齿白得像栀子花花瓣,我也回应了笑,可我的笑还没有彻底笑完,“啊呜哇……”那个娃娃莫名的慟哭起来,也不抹泪,直挺挺地站着,身体一耸一耸地使着劲,泪眼迷茫地看着我。风又一吹,帐篷角子落下来,我看不见娃娃了,但他哭声的分贝比先前提高了许多,像把锋利的刀子,将我的心一点一点削着。我想去探个究竟,抑或进去安慰一下,终被帐篷外的狗吓住……
草原低凹处,有三个篮球场大小的水塘已完全结冰。边缘处,还有几簇草顽强坚挺地从冰面拱出头颅,傲视着突糟变故的世界。就在几簇草周围的冰面上,分布着大小不一,不规则的长方形凹槽,样子像挂在钥匙环上的开瓶器。哦,草原好久没有下雪了,一定是渴极了的野兔子舔舐冰面形成的。冰面上散落着细细碎碎的草屑、草籽,有的已经冻住了,逆来顺受地躺着。我倒是希望今晚,不,就在阳光将草籽身边的冰晒化了,她们能够囫囵翻过身体时,来一场飞沙走石的风,那样,草籽可以脱离苦海了。
但愿我的脚步不会惊扰旱獭在洞里正做着的春秋大梦,也不会造成草地的板结,影响明年四月草籽的发芽,和七月雨后初晴时,酥油蘑菇打出她黄橙橙小伞。
风吹过来,我迎上去,把嘴嘬成响器,弹舌头配以节拍韵律,便收藏了草原冬天所有的天籁。雪天的羊羔在牧人心窝窝里
季节的更迭中,草原的王者,没有世袭。
春天是风,夏天是草,秋天是牛羊,冬天是雪。
千年积雪,白得让人心悸。不是雪心硬如铁,是她在等一场回肠荡气的因缘,只要有足够的炙热,那片凝固已久的寒冷会睁开质朴的眼睛,还原为感动的泪。
那朵最大的雪花,是水的转世灵童吗?为什么它的降临让雪国的臣民们举国欢庆?
诗人们形容雪赶赴大地,用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翩翩起舞……那是他们没有见过草原上真正的雪。想象绝不是无中生有,是基于自己的人生经验,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草原上的雪是白色森林,白蛇漩涡。手拉手,义无反顾,浩浩荡荡,举国出行,像非洲原野上角马的迁徙。
当然,这样的旷世壮举,雪国的仙子们也有慌不择路的时候。当早晨第一缕阳光,使误撞寺院金顶上的雪们感悟到佛心慧语时,她们羞愧难当,不得不找一个为圣物清埃拂尘的借口,然后调皮地相互吐一下舌头,松开了彼此本来拉紧的手。
雪国的举国迁徙,让草原有了还没过门的姑娘发现自己怀孕的惶惑和不安。
羊恨自己不能变成钳嘴鹤,只能用前蹄刨雪,寻找果腹的枯草。冬羔的蹄子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只能瑟瑟地抖着,忍住干枯龟裂的心,远远地站着,看母亲们的面颊淹没在雪雾烟尘里。
牦牛肥硕厚实的嘴当成一柄犁,一边甩头,一边前拱,坚韧的枯草茎杆将牠们的厚唇划开一道道血口子,血水瞬间结为冰凌,有的跌落雪上,绽放成季节里唯一的花,艳得让人心碎。有的当了佐料,拌着枯草,又被牛舌头卷了。
雪是时间压碎的白骨吗?为什么禁锢了通往春天的路!
大赦的雄鹰,在长天和浮云之上,在生长出冰骨和雪的肌肤上,用高海拔的强者之音,呼唤草香飘逸的草原,还有那些,顶着金黄、湖蓝或洋红色的幼嫩花儿从草丛中钻出来。
而我,正在双手高举,摊开手掌,用今生的虔诚,泅渡着一生的向往。
雪后初晴,草原鼠用尖嘴顶开雪的门帘,胡子上还挂着白白的门帘纤维索索,小脑袋一拱一拱地在雪地里蹚出一条路来。那走路的姿势,像愣头小子去相亲,忘记了起码的矜持。这样的季节,还能见到一个和我一样喘气的活物,像我寂寞无助的心里撞进一伙喜盈盈的秧歌,立刻冰释前嫌,甚至对草原鼠这种以前厌恶透顶的动物视为唯一的至亲,有了想去亲吻的冲动。
牦牛的喘气声结为冰,狗嘴巴藏进裤裆里。风,像刚死了亲娘似地嚎啕,眼睫毛都不见湿的枯草,自告奋勇当了风的和声。
雪的白还是没能阻挡夜的黑。一盏酥油灯,在牛毛帐篷里抽风一样地晃,“咩——!”一个尖细颤抖的叫声令帐篷外哑默的藏獒支楞起警惕的耳朵,一只冻晕的羊羔终于在牧人的心口窝窝里苏醒了。向不可知的世界发出牠签到的声音,也使门外旷世不语的沉寂添了生命的活拨。
星垂四野,一位驼背的老人,用一种苍凉的声音,在呼唤一个,白天去雪地寻找羊羔,而没有回来的羊羔母亲。三月的童话
在玛曲,一入九月,草开始枯黄,夏天的和风像乖巧少女嫁到寒门,经苦焦日子折磨,渐改淑气,性子凌厉起来。冬天倒是很少下雪的,就是有,也让骤风蛇信子一样的舌头舔了去。平地的雪填埋了凹地坑壕,迎风的断崖陡坡处生出许多面目狰狞的雪妖,悬空张牙舞爪,欲挣脱扑地上兴风作孽。
三月的草原常常书写雪的童话。草地上,昨天的雪刚被太阳融化的斑驳陆离,枯草还没有完全裸露纤细坚韧的傲骨,地气初将氤氲,远山顶上,疾风赶云,翻滚升腾,其气势如千万只拖地法号同时奏鸣,迅疾地向你扑来。奇就奇在太阳还在头顶,云彩相距甚远,小米粒大的雪已经打你脸上了。雪粒与雪粒之间就像有线穿着,密集均匀,风助雪威,横扫斜射。就像是从遥远旷野里流窜而来的一群巨兽,暴怒癫狂,肆无忌惮,这哪是在下雪呀,分明是老天爷捧沙子抛你!不信你伸出手试试,雪粒落在掌心的瞬间力道十足,蹦起来老高。草地平坦无垠,抱头鼠窜也属徒劳之举,只有把外套顶头上,藏匿露肉,听箭簇一样雪尖锅炒豆般噗噗敲打衣服的门窗……雪下得这样大,有点猝不及防,雪如此之多,太过奢侈了,不能这样,这惊喜来得太猛,让人没有丝毫的准备,像传说或演义,与你的生活隔得太远。多好的午后啊!在你被金钱和利益砸的晕头转向时,还有清新激灵的雪存在着,存放在天际。还有这样冷不丁就疯狂倾倒着整筐整筐雪粒的大奇迹,还有这样乐观调皮的老天爷在眷顾着你,仿佛偷偷趁着你分心愣神、茫然无措时,兜头倒下一盆盆水晶。活下去是有趣的。紧接着将是更为静谧的梦,在越来越巨大的飘舞飞旋中,在越来越深沉的落雪里,时间与最古老的信仰和幸福连接上了。
牦牛们一动不动,垂下眼睑,背朝风雪,集体静默,接受天国使者的检阅。好像这个世界所有的脱胎换骨,凤凰涅槃似的新生都要经历一次大悲壮。牦牛是草原的庄稼,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牠们一代代的祖先在浑然不觉中离开了这片草原,牠们的腿长在人身上,就像草的腿长在风身上。草长了被牦牛吃了,牦牛肥了被人吃了。多少年了呀!草原就这样循环往复地彼此吃着,在时间的沧海桑田里维持继续,虽然,处于食物链顶端你,有时也有着唯我独尊,所向披靡的自负,但与牦牛不同的是:你知道你的腿长自己身上,还有上苍手里握着的那份时间表。
岁月无疑是个疯婆娘,没让你作片刻的停留,推着你的后背,将你掀入滚滚洪流分身无术。生活是个诡异的化妆师,你渴望脱胎换骨的地方他视而不见,你不希望开沟挖渠的地方他偏偏动手,乃至于曾经的我们再相见时,彼此结舌泪流满面。哦,真想做一头牦牛,能在自欺中终老,何偿不是一种幸福。
躲在母亲肚子下的一只牛犊,蓇葖一样的小角抵开母亲夹紧的后腿,咬住不再丰盈的奶头,冲撞咂嘬。你的心随母牛心打一个趔趄,一阵绞痛……
雪持续了十几分钟,骤然归于沉寂,世界仿佛停止了呼吸,猝死了。
雪的撞入,仿佛恋人初来,似邂逅神话,你赤贫一个冬天的心,伸展出幸福的懒腰。你知道,此后,所有的种子将恢复童声,草原上,每一双窥探的耳朵,会灌满百灵奶声奶气的歌。
雪后,草原和苍穹相接,太阳的光芒被硕大无比的雪镜反射,世界变得从来没有过的通透明亮,昨天的那个草原已彻底换妆,一切美轮美奂,冰清玉洁。世界崭新的像是一只巨手小心翼翼从遥远的地方刚刚搬来的。乃至于你不敢跺脚,咳嗽,生怕一丁点响动和惊扰,使眼前的童话灰飞烟灭,化为无有。
这个童话般的三月,草原上有多少个卓玛做了新娘?多少个虔诚的信徒,磕着等身长头结伴去了拉萨?还有那个肩掮绣花褡裢的年轻喇嘛,跋涉在这样的雪地,你笑什么呢?
所有深深浅浅的脚印向草原深处逶迤,挺住意味着一切。不能让世界沉沦,有白银一样的雪安抚我们在冬天里所遭受的所有冤屈。
雪是草原最好的脂肪,地下的种子和根须都嘬起嗷嗷待哺的嘴,开始蕴育丰美的牧草。阳光把每一块砾石镀成金佛,时间深处的风吹拂过,带来了那些微小的但却与人生之痛紧紧连接的瞬间。童话是所有文学体裁中最令人心疼不已,柔软娇嫩,值得呵护守望的形式,她超凡脱俗的想象力与简单原始的奇妙结合,就是你穷尽无数的话语和思想,所有的表达都黯然失色,味同嚼蜡。
刹那,你看见自己变得好小好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一个小点融入虚空中,回到最初的你。
如果你是一个灰尘和俗世里的谋生者,被生存无端追杀得遍体鳞伤,恍惚痴狂。就在三月来看玛曲草原雪天的童话,可能你会瞬间改变了身份。你再没资格怨声载道,憔悴疲倦。这里的每一种生命所经历的遭遇,你穷尽脑子,也想象不到。拜就拜你自己,你还不知道吧?你就是你的佛。今世为人,已是你赚来的。
你终于明白何谓佛祖拈花微笑,那是上师与弟子之间最微妙最真实的相应吗?
走进草原三月的童话,你无端地想起一味草药名,它叫独活。一茎直上,得风不摇曳,无风偏自动。这样一棵细径无香的小草,被古人叫做独活,喜欢这两个字,孤单却有风骨,得势却不张狂,平淡却不沉沦。以鹤的姿势,临水照花,存活于世。哪专治白癜风白癜风专家哪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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