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源头的星宿海
情殇星宿海
朱丹林
“夜不宿玛多”。
黄昏时分,我们的车在一条几百米长的小街街头停下,不能再向前走了,夏日高原的夜来的很快,人地生疏,在大山里迷路可不是好玩的。
跳下车,全身一哆嗦。这风好硬!哪里像是夏天?分明有三九凛冽之风的砭骨之寒!此时,西天一块嫣红色的云吸引了我,高原上多云且美,在内地,几乎看不到这样的云。出于摄影师的“敏感”,我取出相机,因光影瞬息即逝,动作快了点,头沉了并有点晕眩,脚下像踩了棉花。
我知道,这是高原反映,不过,我多次上高原,睡一觉就好,这已经习惯了。
这里说是街道,其实只是柏油路两边的一个加油站和一排小平房,不过,在巴颜喀拉山北麓海拔多米的青藏高原上,这里是“繁华”的地方了。
进入充满羊膻气,桌子上油乎乎.脏兮兮的小饭馆,里面两个大汽油桶做的火炉里跳跃金黄色的火苗,冒着热气的开水壶,使饭馆里蒸汽弥漫,昏暗的灯光下,有几个披着大羊皮藏袍,正在喝酒的汉子,用陌生的目光看着我们。我喊了声“扎西德勒!”他们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好暖和!在唐蕃古道上的阿尼玛卿山里,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晕头转向地转了一天,好容易穿过来,走到巴颜喀拉山脚下,这个小饭馆简直就是天堂!
全队人都有高原反映,我算轻的。终于懂得了为什么人们讲“夜不宿玛多”,玛多和青藏线上的五道梁一样,是高原反映的“重灾区”。
这就是多年前,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率队迎接文成公主和大唐送亲队伍的地方吗?
想象中高原的草海里,是一片片吐蕃赞普的牦牛大帐,鼓号嘹亮,旌旗飞扬,游牧民族的“口粮”就是牲畜,当年赞普的大帐四周一定是牛羊遍野!可眼前,只有这歪歪斜斜,没有路灯的小街与平房,及街头闲逛的几条藏狗。心里觉得反差太大了点。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辣子面端上桌,好香!
小旅店的房间里刚生起火炉,烟呛得人上不来气,门窗洞开,放烟。
三伏天生火炉,也是高原一大特色。
真的累了,但还得放烟,在凛冽的夜风里门窗大开一个多小时……
作为“青藏文化考查队”的队长,我要安排第二天的行程,那便是黄河河源的鄂陵湖(藏语蓝色的湖).扎陵湖(藏语白色的湖).星宿海(火奴淖尔),最好能走到约古列宗曲(藏语“炒青稞的锅”),黄河的第一滴水,就是那里流出来的,这必须开着丰田越野车穿越雨季泥泞的河源地区,路非常难走,随时可能陷进沼泽,好在是三辆丰田V8可以互相照应。
我和秘书长G先生商量到子夜十二点才睡。
湟水谷地之秋
时间是用来流浪的,
身躯是用来做爱的,
生命是用来遗忘的,
灵魂是用来歌唱的。
朝霞里离开玛多,汽车行进在青南高原上。
一条向西偏北,和还处于溪流状的,黄河晶亮的清流,同时并行的泥土路,引我们进入一片广阔的湖盆宽谷地带。而它的四周,则被大名鼎鼎的昆仑山.巴颜喀拉.阿尼玛卿.和雅拉达泽四座大山包围。
北望昆仑山,我几乎热泪盈眶。
这条由帕米尔高原延伸过来,东西向的大山,和它的余脉布尔汗布达.阿尼玛卿,甚至包括发育了黄河与长江的巴颜喀拉,并向西一直伸到秦岭的大山,真的仿佛横空出世,把华夏大地分为南北两半。而中国的南北方和季风区,也是由这条伟大的中央山系分割开来的。
我知道,中华民族的先祖华夏族,有两大足以和希腊神话媲美的神话体系。
一是东方的“蓬莱仙境”体系,方士徐福曾用它欺骗了秦始皇。
二是西部的昆仑山神话体系。它包括《山海经》里西王母与周穆王的云雨之欢;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等大量瑰丽的神话传说,这是古代华夏族贡献给世界的精神财富。
在昆仑山的北侧,是柴达木盆地和它西部的可可西里,那里是高寒干旱的荒漠。
而昆仑之南,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地貌。我看到在眼前这个海拔米,两万多平方公里暗绿色的高原草甸上,雨季的降水,使溪流河网纵横,低洼地里星罗棋布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数百个湖泊,
清晨,广阔的河谷盆地上,蒸腾起一缕缕灰白色的水雾,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浓雾散去,河湖闪着耀眼的金光:河谷两边的草滩上悠闲地分布着野牦牛.藏野驴.几只飞快从车前掠过的灰色的羊,引起争议,有人说是藏羚羊,也有说是岩羊……..
而我的思绪,却回到年前大西北地区......
魏晋南北朝是乱世,当时的北中国大地上“牧马频来去”,北匈奴的西迁,使生活在东北地区的鲜卑族兴起,鲜卑慕容部的一支,经30年的长途跋涉,来到青海,甘肃一带,建立了强大的吐谷浑王朝,至今在青海湖西还保留了它的都城伏俟城废墟。(伏俟为古鲜卑语,意为“王者之城”)吐谷浑享国年,后被强大的吐蕃王朝灭掉,吐蕃大相禄东赞是松赞干布的贤臣,他的儿子征服了吐谷浑。
而吐谷浑的遗族,便是是今天分布在的青海.甘肃等地的土族。
道路实在太泥泞了,一辆车陷进沼泽,全体下车,垫板.挖泥.推车,所有的人高原反映严重,激烈的活动在高原上是危险的,先用钢索把车挂上,一辆车拉,大家推,在一阵欢呼声中,车爬出泥潭。
我们却因高原反映,全躺在草滩上。
必须休息了。大家喝红景天水,吃东西。我算了一下,汽车至少还要在草海沼泽里以每小时15到20公里的速度颠簸4到5个小时,才能到鄂陵湖北侧的渔场,那里才有食宿的地方。
渔场在鄂陵湖正北,由于国家对河源地区环境的绝对保护,渔场早就丧失了它捕鱼的功能。
早年的职工和年轻人大多都到外面去创世界了,剩下几名中老年职工在接待每年为数不多的旅行者。而敢于在雨季到河源的人更是不多,我们成为唯一的一批游客。
由于在玛多提前打了电话,他们早为我们准备了餐饭。不知算是中餐还是晚餐,反正太阳早过了正午。渔场为我们提供了稀粥和一种用青稞面做的发面饼。
老实讲,我一生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即使是法国大磨坊的面包或北京莫斯科餐厅的俄式大列巴!我们考察队一位面容姣好.天天叫着要减肥的年轻女士,竟然吃了直径半尺.厚达三寸的一大张青稞饼!还说要不是为减肥,准备再吃一张!
一位头发花白.脸上有着深深皱纹的老人告诉我,他在渔场工作了30多年,祖籍山东,是支边来的。
当我问到星宿海时,老人告诉我们,你们进不去。理由是:
1、没有路,前面都是泥泞和沼泽。
2.雨季性能多好的汽车都进不去。
我们惊愕!
既然进不去,大多数人准备在鄂陵湖.扎陵湖地区玩两天。这里的湖水.草甸.清流.山岚.玛尼石堆.环湖磕长头的藏族信徒,和风中飘动的经幡,是那样的迷人,看到巴颜喀拉山孕育的这双冰雪的女儿,人人都会爱上她们。
另外,人生总算来了一趟黄河源头地区,因为出发前,我们大家发誓要到黄河源头,可这里并不是真正的源头。
但眼前的困境却让很多人知难而退,并且阿Q精神大发。
有人说:李白有过“黄河之水天上来”嘛,天在哪里?就在青藏高原!就在我们脚下!没有违背誓言。
还有人说:《山海经》上有“河出昆仑”的记载,瞧,我们北侧不是背靠昆仑山吗?所以,我们到了黄河源头!
我坚持:元世祖忽必烈派人考察河源,认为黄河源头在火奴淖尔,就是星宿海!
“那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玩儿两天等你,记住只有两天!。”
“你两天不回来,我们就走人!”
无情无义啊!
重色轻友啊!
看见扎陵湖.鄂陵湖的美色,就立刻发动“政变”,竟然连队长也不要了?!
我在愤怒之余,决定独闯星宿海!
可一个人怎么走呢?
还是那位山东老人帮助了我,他说,只有租用藏族老乡的马和牦牛,人骑马,牦牛驮我的相机.三脚架.帐篷.睡袋。
高原上背着辎重实在不轻松,我背着行囊,带着怒气,独自出发。我一定要拍到星宿海,让同行的作家.摄影家们后悔一辈子!
沿湖走了一段,看到湖边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仅仅几百米吧,有一座黑色的牦牛毡房,正冒着炊烟!
惊喜啊,天无绝人之路!
可这不远的路,我居然头昏脑胀的走了一小时!
实在太累了,我坐在半山坡,靠在自己的背包上休息。
鄂陵湖在轻轻地歌唱着,蔚蓝色的湖水边缘,那雪一样洁白的浪花滚动着,像母亲的手,抚摸着岸边的鹅卵石。
四周的草海里盛开着紫苑.垂头菊.点地梅.马前蒿……..这时我才发现,高山草甸的细节是如此的美丽!
向远处眺望,鄂陵湖深蓝色的湖水渐渐变暗,夕阳的余辉给天边的白云镶了一层绚丽的金边,云朵和青黛色的远山倒映在湖水中,我气喘吁吁,打开背包,可手是软的,像不属于我自己,几斤重的相机竟拿不动,我最终失去了这几张好片!
终生的遗憾!
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毡房边,一只毛色黑亮.肥硕巨大的铁包金藏獒狂叫着向我扑来,而我两手空空,双腿因高原反映像踩了棉花!
逃都逃不掉。
大限到了。
情急之中,不知那里来的力量,我竟拿出并打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还提出了背囊里的登山镐头。
“尼玛!”
那是一个清亮的小姑娘的声音。
片刻,一位十一.二岁的藏族小女孩儿站在我面前,而那个叫尼玛(藏语:太阳)的藏獒静静地卧在地上。
在小姑娘的帮助下,我进了毡房。
毡房里很简陋,正面是一排藏式小柜,正中供奉的佛龛被烟熏得已经发黑。佛龛边上的镜框里,供着十世班禅额尔德尼.却吉坚赞大师的相片,门边有一个打酥油的桶,毡房当中,有位藏族妇女在火塘边熬酥油茶。
火塘里跳跃着金色的火苗,映照着那位藏族女人的脸,她抬起头,看着来客,尽管皮肤黝黑,透过那蓬乱的头发,我依然看到她颧骨上浓浓的高原红和一双晶亮的大眼睛!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藏族妇女。
天下黄河贵德清
毡房的夜晚宁静而温暖。
火塘里的牛粪火还没有熄灭,酥油茶还冒着热气,小姑娘抱着大藏獒尼玛,靠在母亲身后的羊皮被子上睡着了。
在不知不觉中,我和女主人卓玛拉姆已经聊了好几个小时。她的汉语表达较吃力,但我还是了解了她的一些基本情况。
她的第一个男人死了,是因为喝酒。
在深冬的夜晚,喝醉后爬上马背,马是回来了,他却掉在雪地里冻死了。
那年卓玛拉姆才20岁,死去男人给她留下个襁褓里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子在哪儿?”我问。
“16岁了,在西宁打工,挣的那点钱,刚够他吃饭,快一年没回来了。”
我沉默,确切地讲,我不知该说什么。
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了解到,几年后,一个到拉萨礼佛的香客路过这里,饥渴难耐,向她讨要吃食。
那一夜,香客在她的毡房里住下了,这一住,就是整整一年半的时间。
我看到女主人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看来那是她的一段幸福生活。
可香客要礼佛,留不住,还是走了,又给她留下一个女儿,就是眼前抱着藏獒尼玛睡觉的孩子。
“现在,政府要我们迁走,我们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卓玛还在想念那个香客吗?但我听她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漠然的,语气是淡淡的,看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在渔场就听到,为保护黄河源,鄂陵湖.扎陵湖一带的藏族牧民都要离开河源地区,迁徙到指定的山下新村,改变他们千百年来的游牧生活方式为农耕,这是藏族同胞用最大的牺牲,为保护黄河河源生态而做的巨大贡献。
我心存敬意。
当我提出要花钱租一匹马.一只牦牛,并请一位藏族向导,去星宿海时,卓玛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片刻,她点了点头。
天晚了,该说的也说完,于是,我提着行囊走出毡房。
夜风不知何时停止了,没有月亮,满天的星光洒落在鄂陵湖里,暗夜中,我极目眺望,分不清什么是天空什么是湖水里的星光。
在离开毡房几十米的地方,我支起“探路者”帐篷,打开鸭绒睡袋,把登山镐放在头边,这一夜睡的好沉!
清晨,还是卓玛的呼唤把我从睡梦里叫醒。
睡眼惺松地爬出了帐篷,两眼顿时一亮!
一匹青白斑驳的杂色骏马.和一匹四蹄雪白的枣红马,风骨俊秀.昂首挺胸地站立在毡房前。
自幼在马群里厮混,放马出身的我,浑身一机灵,竟喊出了它们的名字——:“青海骢”!
没错,这就是年前,吐谷浑人培育出,让中原皇帝隋炀帝都馋涎欲滴的千里马——“青海骢”!
《周书.吐谷浑传》记载这种马“号为龙种,,必多骏异”。传说它能风驰电掣.日行千里,唐人杜甫有诗称赞此马:“长安壮儿不敢骑,追风掣电倾城知。”
三生有幸啊。
我知道,这种马是古代吐谷浑人在与伊朗人通商时,引回名贵的阿拉伯马,与本地马杂交,培育的良马品种。一如新疆的伊犁马,他们都有阿拉伯马的血统。而青海的高原牧场,则是养育青海骢最好的天然黄金牧场。
我在兴奋之余,回过头来看到卓玛,愣住了。
这哪里是昨天的卓玛?
今天,她穿着只有节日才穿的盛装——美丽的新藏袍,胸前戴着好几串绿松石.玛瑙.红珊瑚.蜜腊的项链和一颗醒目的九眼天珠!
昨天蓬乱的头发不见了,大约是清晨用鄂陵湖的湖水洗过。
瀑布一样黑亮的秀发披在肩头,她毕竟三十几岁,尽管高原的风刀霜剑让她的皮肤变得黝黑.粗厉,可在这山岚湖水之间,画报封面上那些搔首弄姿的人物,站在这里恐怕只会成为怪物。卓玛才是最协调.最美丽的鄂陵湖女神!
“你是……”我有些迟疑:“向导?”
她肯定地点点头。
我吃惊,感到不习惯。
昨天,久居内地的思维惯性,使我一直认为,她准会请个邻居家的藏族男人来做向导,根本没想到今天竟会是这样……..
一个女人和陌生男人外出,是汉人的忌讳,也不方便,可在这里,是另外的思维,看来必须使我们那套“礼教”靠边站。
在我傻傻地盯着她看时,她的脸红了。
山川给人以灵气,骏马又给我陡增豪情。
走到星宿海,是我多年的心愿,如今,“骏马名姬”.辎重设备俱全,回想抛弃我的“队员”,引高尔基《海燕》的话,让那些肥胖的海鸭去呻吟吧,哥们儿走了!
鄂陵湖边是藏族同胞用经幡连成的经墙,这是对山川大地和湖水的礼赞,更是对历史的纪念。
两湖还在玛多县境内,当年松赞干布就是在鄂陵湖.扎陵湖边等来了文成公主和大唐的送亲队伍。在他们逝世后,藏族人将两人尊为神灵,松赞干布被尊为神佛,文成公主成了度母,在庙里塑像,在湖边挂经幡。永远纪念这段汉藏交往的千古佳话。
鄂陵湖平方公里,有亿立方水,是淡水湖。由于水深,湖泊呈深蓝色。前行一个多小时,我看到一大片灰白色的水面,这就是平方公里的扎陵湖了,她只有40亿方水,由于蒸发,成为咸水湖,加之水浅,所以是灰白色的。
在向前一段,就要进入星宿海地区了。
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可是走不快,名马固然神骏,但驮行李的牦牛却慢腾腾的走着。
卓玛骑在枣红马上,用长长的缰绳摇着,吆喝着,牦牛就是不紧不慢。着急也没有用。
我干脆边走边观察河谷的地貌。
黑绿色的草海伸向远方,金色的野菊.紫色的格桑.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静静地在草海里绽放,一条细细的溪流在草海里流淌而过。
“这是什么河?”
“玛曲。”
听了卓玛的回答,我大吃一惊。这就是黄河?(玛曲,藏语孔雀河,即指黄河)这是1.5到2.0米宽,不到20公分深的清流啊,竟是我们无比敬畏的母亲河?
卓玛根本没注意我的吃惊,大概是山野的雄浑和草海的宽广激起了她的兴趣,卓玛竟自顾自地唱起了绝对原生态的藏语山歌。
我听不懂词,但能感觉到一种胸襟,一种意绪,一种情怀,一种心境。
开始是高亢.辽远.激越,但峰回路转,渐渐变得婉转.回荡.深情,整个曲调在一股浓浓的酥油茶味儿里,显得自由奔放,可细品还能让人感到某种苍凉与无奈。
听得我眼圈发红,几乎落泪。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王洛宾在这里,又会有一支脍炙人口,或欢快.或伤感的西部民歌问世。
天边飘来一大片黑灰色的云,高原上卷起了狂风,雨夹杂着米粒大的冰雹打了下来,我飞快地跳下马,从牦牛背上卸下防水的长背囊,拉着卓玛躲靠在一块大石头边,用背囊顶在头上防冰雹。
活动量大且动作快了,高原反映袭来,忍着吧,总不能给卓玛添麻烦。
雨水和冰雹又化成满天飞雪,这是典型的高原气候,大约45分钟后,天上那片云终于飘了过去,蓝天又现。
是卓玛把我扶抱到马上,高原反映让一个自认为是铁打的汉子变成一团泥,这使我羞愧,但对卓玛,我心存感激。因为在上马的一瞬间,我感到背后有一种很博大的,母性的关切的目光,在注视着无力且无奈的我。
飞雪落地即化,草海又恢复了暗绿色,在卓玛时断时续的山歌声里,我追寻星宿海的过去。
坎布拉峡谷
中原王朝首次到这里是在隋朝,炀帝击败吐谷浑设河源郡,统治了这一带地区。
公元年,唐朝大将侯君集率军到此,这是中原人到河源的最早记载,所谓“北望积石山,观河源之所出也。”
古代王朝首次对河源进行“科学考察”,是元代的初年,当时一位翰林叫潘昂霄,他著有《河源志》,我读到过下面的文字:“河源在尕乃思西鄙,有泉百余泓……灿若列星,以故名火敦淖儿,火敦译名星宿也。”这就是说,黄河的源头是星宿海!
从清代到民国,也都考察过河源,但成果没有超过元代。
新中国也多次考察过河源。黄河委员会.中科院等单位在.,特别是年的考察,在多方论证后,才正式确定由星宿海上溯75公里,约古宗列曲(曲,藏语河)源头的几眼泉水为黄河正源。
记得我看过年拍的记录片,阳光下的星宿海地区河网纵横.清流急湍,洼地成湖,十分美丽壮观。碧绿的草滩里,一丛丛,一簇簇开满各种各样的高原野花;在山坡上,可以见到高原特有的野生动物藏野驴.藏羚羊.野牦牛;湖水里,成群的无鳞湟鱼在游弋,这种冷水鱼在高寒地区生长很慢,每年生长不足一公分,可藏人不吃鱼,湟鱼在星宿海可以长到一尺多长!
“到了。”卓玛告诉我,“就是这里。”
她用手里的缰绳一指,我看到前面有两条细细的溪流汇入玛曲。
这是星宿海?那纵横交错的河网在哪里?那灿若列星的湖泊在哪里?那水草里的湟鱼,那山野里的野生动物在哪里?
我疑惑地看着卓玛,但她朴实的面孔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急忙取出从卫星上下载的青海三维地图,指着右手的小溪问:这是什么河?
“约古宗列曲,”卓玛指着左手的溪水说:“卡日曲。”
我几乎昏倒。因为我瞬间明白了,星宿海在地球上消失了。
年黄委会的河源考察报告指出,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汇合到星宿海,现在看到了黄河河源的两条小溪交汇,那麽我脚下的草滩就是星宿海了。
在一些近年的资料里,我曾忧心忡忡地看到过,通往扎陵湖.鄂陵湖的河水曾经在年断流。由于地球变暖,巴颜喀拉山的冰川消融,加上河源地区草场退化,土地沙化,环境日益恶化。
低头在草海里寻找,我终于看到一种美丽的黄色花朵——狼毒花。这种花的出现是土地沙化的前兆。
长歌当哭啊!梦境里多次梦断星宿海,而今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情殇星宿海,它消失了,永远看不见了,不仅仅是我,全人类都看不见了。
回来的路上,我沉默无语,心情沉重。
卓玛把我送到渔场的汽车旁。在队员们惊讶,好奇,内容复杂的目光里,我支付了租马和牦牛的费用元钱,并把我喜爱的瑞士军刀送给她。
车要开了,我看到卓玛的眼圈红了,这个纯朴的牧人终于开始抹眼泪,隔着车窗玻璃,我和她招手,车里发出了哄笑。
车上路了,卓玛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受到了众人的奚落:
“行啊,队长,有魅力!”
“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情,我也和你走!”
“晚上在毡房里干什么好事了?”
“孤男寡女的……”
我在颠簸的汽车上睡着了。
——完——
朱丹林,现为内蒙古自治区文史馆馆员,包头文联(鹿鸣杂志)文化顾问。包头西口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自由撰稿人,摄影家。(文中图片系作者摄影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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