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石小说丨皂香之男女关系

浮石,本名胡刚。毕业于湘潭大学哲学系,曾任国家干部、大学教师、企业老板;现为民进湖南省委专门委员,兼商人、作家、影视编剧;出版长篇小说《青瓷》、《红袖》。其小说《皂香》刊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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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突然闯进来的那个男人差点把洪均吓蒙了,等回过神来,脊背上早已一摊冷汗。

那人个子不高,圆头大耳,一脸横肉。这不算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手里竟牵着一头黑色的藏獒。那畜生也许是因为刚进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边闷闷地抽着鼻子,一边用阴郁的眼睛轮番盯着洪均与王小薏。

洪均早已跳到房子靠窗户的那边,把一张松木靠背椅紧紧抓在手里,横在自己和藏獒之间。

王小薏则一边哭泣着一边往床的最里面退缩,也不知道是被来人吓住了,还是被那头藏獒吓住了。

那人进门之后像那头藏獒一样沉默着,分别盯着洪均和王小薏看了半分钟,这才转过身去,把门关上,把藏獒脖子上的皮套牢牢地系在门把手上。

他拉过屋子里另外一张松木靠背椅子,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不管王小薏,看着洪均说:“你是谁?”

洪均飞快地望一眼王小薏,摇摇头。

那人也跟着望一眼王小薏,道:“告诉他我是谁。”

王小薏愣在那儿,木木的,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人腮帮子上的肌肉动了动,又飞快地咧嘴一笑,干咳几声,道:“你是不会说话还是被吓傻了?”他见洪均呆呆地看着那头藏獒,也扭头看了它一眼,那家伙此刻正像一头狮子似的,阴森森地望着洪均。

那人回头望着洪均,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没见过藏獒?它叫智宝,你放心吧,它这个时候很安全,不会扑过来咬你。除非你傻乎乎地跟它的主人对着干。说吧,你是谁?”“你……你是谁?”洪均挤出声音道。

“我是谁?”那人又望了一眼王小薏,转过头来盯着洪均道,“她既然不愿意告诉你我是谁,我只好自我介绍一下了。我叫李奇扬,听说过没?这屋子的户名是她,出钱买房子的人是我,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轮到你了,说吧,你是谁?”他说着扯扯藏獒脖子上的皮套,又一松,那狗似要扑向洪均。

洪均浑身肌肉一紧道:“我……我……”他挣扎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并再次扭头看了王小薏一眼。

王小薏则双臂环抱在胸前,缩成一团,把头埋着,既不与洪均的目光对视,也不看李奇扬,只不过把刚才的失声痛哭变成了哽咽。

“我什么我?我可告诉你,藏獒是猛犬,对主人极为忠诚,对陌生人,尤其是小偷,可有着强烈的敌意和攻击性,你是不是想领教领教呀?”

李奇扬望一眼洪均,又望一眼那头叫智宝的藏獒。那家伙像听懂了主人的话似的,再次威武地抖了抖身子,把脖子上一圈金色皮毛晃得一闪一闪的。

“不不不,我想你是误会了。”洪均赶紧说。

“误会?我误会你什么了?我做了自我介绍,我就想知道你是谁。我一直在问你,你就那么惜字如金?你要再不开口,我还以为你他妈是个没名没姓的野种哩。”“你……你……你怎么骂人?”

“我骂人?你深更半夜跑到老子屋里来,经过我同意了吗?老子可没请你来这儿。来了就来了,让你报上姓名,你不报,老子不耐烦了,懂吗?!”

“他是……”王小薏抬起头,从床上滑下来,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李奇扬挥手打断了,“你给我闭嘴。我没问你,让他自己说。”

洪均说:“哦,是这样,小薏,哦,王小姐喝酒喝高了,我送她回来,我们刚进来没一会儿。你既然回来了,我把她交给你,你来照顾她,我……我这就走。”

“你这就走?你这就想走?你走得了吗?我答应,那畜生也不会答应,不信你就试试。”

“你……你想干吗?”

“是我想干吗还是你想干吗?”李奇扬起身拿手指朝洪均胸口上一戳,道,“等等,你别给我绕开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待会儿再说。我现在就问你,你是谁?”

“我……我是谁并不重要。”

“对我来说它就重要。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听说过吗?你这么不配合,别指望老子的脾气会一直这么好下去。”李奇扬突然扬起右脚朝洪均跟前的那张松木椅子踢去,椅子“哐”的一下倒在了地板上。

王小薏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清醒了,她对洪均说:“你就告诉他吧,反正我们又没有做什么。”

洪均没有选择,只好把姓名说了出来。

李奇扬一个字一个字地证实了,他是洪均,不是红军的红,是洪水的洪,平均的均。

这还不算,李奇扬竟伸手找洪均要身份证。洪均怕惹恼了他,乖乖地从钱包里把身份证掏出来,递给了他。

李奇扬证实了洪均并没有撒谎,却并没有把身份证还给他,他拿在手里晃着,追问洪均是干什么的,又问他要名片。

洪均这时已经镇静下来了,觉得自己没什么心虚的,反而觉得自己窝囊,受了委屈。他梗了梗脖子,把自己的工作单位和职位报了出来。

李奇扬眯着眼睛听完,歪嘴一笑道:“嗬,没想到你还是一个领导干部。”他把刚才被自己踢翻的那张椅子扶起来,示意洪均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皱起眉头望着洪均道:“好吧,现在你说吧,这事,怎么解决?”

“什么事呀?”洪均坐下,身子朝李奇扬略为前倾着问。

“你跟我装傻是吧?”

“李总,噢,我看我还是叫你李大哥吧。李大哥,是这样,我跟小薏,噢,王小薏,真的没事,我们在一起吃饭,她喝酒开不了车,所以我就把她送回家里来了。你知道,现在抓酒驾醉驾可是很厉害。我们……其实刚进门没一会儿,真的,你要不信,我们一起下去摸摸我那车,车头肯定还是热的。这房子是你出钱买的对吧?你跟王小薏什么关系也就不用说了。现在,你来了,好呀,我把她交给你了,完璧归赵,你把身份证给我,我是真的该走了。”

“你还真把别人当傻瓜了?说得轻巧,你没事?你跟她在干什么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还说没事?我要是再晚进来两三分钟,你可就把她给办了,你还要怎样才算有事,啊?!”李奇扬又“嗖”地站了起来,朝洪均逼近一步。

王小薏赶紧插到两个人中间,拉着李奇扬的胳膊,道:“扬哥,老公,你听我说,你真的误会了,我跟……洪主任,真的没事,我……”

李奇扬一把把王小薏拨开,道:“没让你多嘴,你的事,我换个时间再跟你扯,先把他的事了了再说。”

他再次逼视着洪均,“说吧,你想怎么解决?”

洪均笑了一下,仅仅是一下,因为过于短暂,那笑比哭还难看。

除了刚才说的,他还能说什么呢?也许他应该从怎么认识王小薏说起?或者应该从今天怎么和王小薏碰上说起?但那样肯定会把事情复杂化,还会把于乐牵连进来。洪均刚才是被吓了一下,但还没被吓傻,还知道千万不能说那些枝枝蔓蔓。他清清嗓子,便说他们两个也是刚在酒吧认识的,没几个小时。

“没几个小时你就跑我家里来了?”

“她不开不了车吗?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她送回来。”

“敢情你是在学雷锋做好事?”

“这……这没什么,李大哥,将心比心,你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也不会丢下女孩子一个人在酒吧里不管的。”

“哄小孩啊你?我进来的时候你可是趴在她身上的,如果老子再晚来几分钟,你们……你们不就……”李奇扬突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哭起来。

洪均没想到他会这样,又乘机很快地看了王小薏一眼,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无奈的表情。洪均烦躁得要命,真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他怎样才能绕过那头凶神恶煞的藏獒呢?没容他多想,李奇扬已经抬起了那张一下子便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他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伸进腰间,竟从那儿掏出了一把小小的藏刀,退掉刀鞘,把那刀往洪均怀里一塞。

洪均赶紧起身把身子往后一缩,那把刀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洪均慌忙问道。

“我……我不想活了,你……你……杀了我吧。”李奇扬像个孩子似的哭着喊着求洪均。

“李……李……大哥,你这是何必?我跟王小薏真的没干什么,就是……就是真的想干什么,那不是还没干成吗?就是……就是真干成了,那也……那也不是死罪吧?就是死,好像……好像也不该轮到你吧?”洪均有点语无伦次,他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

“你是说……我不该死?那……你该死?”李奇扬突然又不哭了,朝洪均直瞪眼睛。

“我……我怎么该死了?”洪均心头一紧。

“今天总得死个人,不死人这事没法了结。”李奇扬说。“你什么意思?”洪均问。

“得不到爱情,我他妈难受,不如让你杀了我。”李奇扬望着洪均,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他唉声叹气地说,“得不到爱情,我就恨,恨你,是的,我恨你。是你破坏了我和小薏之间的爱情,杀了你,我也许可以解恨。”

“不……不……不……”洪均真有点慌了。他刚才见识了李奇扬的喜怒无常,真怕他乱来。

“不什么不?姓洪的,你给我听着,今天,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现在,你选吧。”李奇扬执拗地望着洪均道。

王小薏又哭了起来,她扑到李奇扬身边,却被他一把推开,“给老子滚一边儿去。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别让血脏了你的身子。”

洪均觉得这事突然变得滑稽透顶,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三个人僵在那儿,屋子里突然安静得好像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偏偏这个时候洪均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李奇扬,这才把电话掏出来。一看,却是虞可人。他不想接这个电话,任它响几声之后自然断掉。

“是你老婆催你回家吧?”李奇扬却起了好奇心似的问道。

洪均点点头。

“原来你是有老婆的人,你有老婆还他妈的在外面拈花惹草?这社会风气,就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搞坏的。”李奇扬突然起了高音。

洪均张嘴想辩护,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自己也犯不着把他骂当官的那些罪名揽过来。这李奇扬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说什么他都会抵触,不如等他火气下去一点儿以后再说,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摇什么头?我看咱们也别磨蹭了,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呀?”李奇扬问。

“李大哥,你冷静点。这事,咱们该这么说,你要把它当回事,它就是一回事,你要不把它当一回事,它就不是一回事。你……咱们……干吗要那么当真呢?非得见血才能解决问题吗?”洪均朝李奇扬躬着身子,几乎是讨好地望着他。

李奇扬又“嗖”地站起来,指着洪均道:“你他妈这是什么话?你说得轻巧,她,王小薏,是什么人?我的女人,我养了她三年,三年啦。为了她,我都他妈的妻离子散了,就差没家破人亡了,你懂吗?我为什么要离婚,那是因为我要娶她。可今天晚上,在这里,就在我替她买的房子里,你差点儿就把她给睡了,你还他妈的说多大的事?你老婆要是给你戴绿帽子,你他妈是什么滋味?你老婆你也许不在乎,那我问你,你有妹妹吗?你有女儿吗?要是你妹妹、你女儿被别的男人不明不白地睡了,你什么心情?你什么感受?你也能不当一回事吗?”

“问题是我跟她是清白的。”

“你跟她是清白的吗?那也是因为我闯了进来。你敢说,如果我不进来,你不会把她睡了?你敢说?啊?!”李奇扬蹲下身子,捡起地板上那把藏刀,在洪均面前半尺远的地方挥舞着,那藏刀在灯光下寒光直闪。

洪均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真不知道应该对那件没有发生的事儿做怎样的辩解,因为只要他一句话说得不对,李奇扬手里的那把藏刀随时可能捅到他身上来。

事情再次陷入僵局。

洪均想到了于乐,就是这家伙,今天要是不跟他见面,他要是不怂恿自己,自己哪里会跟王小薏纠缠到一块儿?羊肉没吃着反而惹一身臊,这事真他妈的丢人。但你怪于乐还真怪不上,他一花花公子,哪里在男女关系上认真过?你又不是小孩子,甭管你是不是受别人的影响,你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担当。

问题是怎样担当?李奇扬当然有理由生气与愤怒,将心比心,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生气与愤怒,当初从于乐那里听到虞可人与别的男人在宾馆里约会的消息时,你不是也想过要冲过去把那奸夫淫妇臭骂一顿再揍上一顿吗?李奇扬说得没错,他要是不闯进来,你能保证自己不跟王小薏干那苟且之事?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办?他和王小薏虽然不能叫捉奸在床,但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待在一间卧室里,而且被人撞见时正要接吻,你怎么能把这件事说清楚,然后毫发无损地走出这扇门?难怪于乐从来不碰有夫之妇。男人总是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招惹女人的,但为了女人而去招惹别的男人,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可事已至此,到底该怎么办呢?如果是于乐,他又会怎么办呢?虞可人再次打来了电话,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是怎么啦?该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洪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盼着能够早点回家,他真希望这是一个噩梦,睁开眼睛便发现原来自己就躺在家里的双人大床上。

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李奇扬发泄过了,似乎也平静了一点。他皱着眉头瞪视着洪均,好像很是欣赏他的窘态。那头藏獒也是,由于脖子上那根皮带的限制,它只能在门后面很小的半径内兜圈子,但每次面对洪均,总是不忘记用阴森森的眼神望着他,对他喷鼻子。

洪均比李奇扬高出半个头,身体也还结实,光是用体力对付李奇扬也许还行,但如果加上那条藏獒,洪均就绝对不是李奇扬的对手了,武力解决无疑将导致流血冲突,真那样,先别管谁赢谁输,这件令人尴尬的事很快就会被传播出去,那是足以毁掉自己整个儿的生活的,要不要向李奇扬认个错,求他放过自己?这就有关自己的尊严了。

但尊严是个什么东西?为了维护尊严,你又能付出多大的代价?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最终维护的真是自己的尊严吗?你真能为这件事找到一个足以令李奇扬相信的理由吗?洪均觉得他在跟李奇扬进行心理上的抗衡,同时也在与自己博弈。他知道今天晚上自己赢不了,但希望输得小一点,能为自己多少留点体面。

他清了清嗓子,望一眼王小薏,提出要跟李奇扬单独谈一谈。

(二)

倒回到两三个小时之前,于乐跟洪均和王小薏分手之后来到了姐妹俩的出租屋。他没让妹妹进姐姐的房间,还把门给关上了。他站在床头,让姐姐把跟曲老板两口子的事原封不动地跟他说了。

姐姐有时低着头,更多的时候是头抬着一动不动地盯着于乐的脸,一边说一边捕捉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他的表情里就藏着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实际上,于乐确实也在替姐姐想办法。

于乐想到的办法最简单不过,就是让姐姐赶紧离开这个城市。

她和曲老板两口子要做的那件事情实在太荒唐了,姐姐真要替曲老板他们怀了孩子生了孩子,他们三个人的麻烦才真叫开了个头,谁都没法想象会引发别的什么事。

姐姐迅速离开这个城市对于乐也有利,她要是跟曲老板两口子的事纠缠不清,自己恐怕迟早会被搅进去,要那样,他跟姐姐和妹妹两个人的事说不定就会大白于天下。真那样就糟糕了。不,何止糟糕,简直糟糕透顶。哪个男人不风流?但你风流也得看对象,姐姐的小姐身份给于乐的行为定了性,不是泡妞而是嫖娼,那是很让人看不起的。因为只要有几个臭钱,小姐是什么人都可以玩的,听说大街上的流莺几碗阳春面的价格就可以搞定。退一步来说,即使玩小姐不是什么丑事,但玩小姐却搞得世人皆知那就不仅是丑事,还是傻事。他今后在业内还怎么混?同行不笑话他才怪,当事人包括他以前那些女朋友们不鄙视他才怪。最可怕的是,如果这事一旦让自己老婆小王老师知道,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她的精力和心思全在一对儿女身上,在于乐身上下的功夫很少,基本上不管他在外面的事,一旦知道他在外面玩得那么出格,那么没技术含量,那么不顾身份地位,那么不讲礼义廉耻,她会怎么想?她恐怕会伤心死。女人一伤心就会不理性,女人一不理性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特别是平时温文尔雅、一副顺眉顺眼样儿的女人,发起飙来没准就像跳到墙上的狗和跳到树上的猫,不仅用嗓子还用尖牙利爪,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于乐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三陪小姐跟老婆起冲突,从而让自己的生活处于噩梦与崩溃的边缘。

姐姐房间里凌乱不堪,到处扔着从网上淘来的衣服鞋子。那些衣服鞋子虽然款式不同,却一律样式怪异,显而易见的地摊货。

于乐似乎对自己处在这样的环境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他像被打了一闷棍似的突然清醒了,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支付的成本可能就是自己的下半生。小王老师有错吗?绝对相信自己的老公,几乎把全部精力用来相夫教子,给老公最大限度的自由,这样的老婆在这个世界上几成孤品,实在太好太难得了,理应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他要伤害她岂不等于不知好歹?于乐压根儿没想过要亲自拆了至今仍然和和美美的那个家,他压根儿没想过要让一对儿女要么没爸要么没妈。谁知道一玩就昏了头,就忘了最起码的底线,居然跟姐姐妹妹拉拉扯扯弄到现在,简直是堕落啊。太不理性了。

于乐顺着这个路子想下去,竟越想越羞愧越想越害怕。他代理和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刑事民事案子,知道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样。很多案子——特别是一些刑事案子,都是由于一方或双方当事人不冷静造成的。虽然在一股激情的支配下做了傻事之后很后悔,但那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冲动是魔鬼。

于乐很清楚,要让自己做到不冲动倒也并不困难,怕就怕姐姐不听他的调摆。这个女人可是一点都不傻,要是在帮她出主意时被她看出来有他于乐个人的杂念,她说不定会拧着干,所以,只能跟她分析利弊,引导她自己做出走为上的决定。

不管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得把它当成自己的头等大事来办才成。

姐姐见于乐半天不说话,到底没忍住,问他要不要想办法先把那份合同弄出来,请他看看。

看合同本来是于乐先提出来的,这时多少有点不耐烦,他说:“不看也罢,那份合同根本就是无效的,一开始就不受法律保护。”

“白纸黑字的合同怎么就不受法律保护了?”姐姐眨巴着眼睛望着于乐。

于乐知道三言两语跟她说不清楚,也知道她这么问其实是在担心那几万块钱,因为曲老板已经根据那份合同给了姐姐预付款,而且还多付了。

“马泽惠找你要那几万块钱了吗?”于乐问。

“现在还没有。”姐姐抬头望了于乐一眼,又很快把视线挪开了,接着说,“她就是找我要,我也不会还给她,我也没办法还给她,因为那钱都拿去给我妈看病了。”

“而你,已经跟曲老板上过床了,对吧?”

“他是个好人,我不能让他吃亏。”

“如果他老婆觉得他们吃了亏,而且吃了天大的亏呢?”

姐姐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于乐问话的意思,既然马泽惠已经查清楚了姐姐的底细,一定会觉得作为一个性工作者,姐姐卖一次两次的价格实在是与正常的市场价格相差太远了。

“你是说……马泽惠……或者曲老板真的会找我要钱?”

“他们当然有权利这样做。”

“啊?”

“啊什么啊?既然你与曲老板签订的是无效合同,当合同无效或者被撤销后,因该合同取得的财产,就应当予以返还,这是法律规定。”

“什么是无效合同?”

“代人受孕这种事是违法的,不受法律保护的,不受法律保护的合同就是无效合同。”于乐咽了一口唾沫,只好捺着性子对姐姐进行了一次最基本的普法教育。

什么是无效合同?是指合同虽然成立,但因其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社会公共利益,被确认为无效。它不具有法律约束力,不受国家法律保护。无效合同从一开始就是无效的,以后也不能转化为有效合同。无论当事人是否已经履行,或者已经履行完毕,都不能改变合同的无效状态,无须当事人主张即产生无效的法律后果。

姐姐听得云里雾里。

这正是于乐要的效果。他觉得这个女人真该好好地吓唬一下。法律对循规蹈矩者也许是没有用的,但一个人一旦开始动歪脑筋,旁边最好能有个人好好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违法乱纪可能受到的惩罚,以便让他自己决定该不该铤而走险。

不过,于乐同时有两个担心,一是担心自己说多了姐姐听不懂,那些法律条文对她来说等于对牛弹琴;二是担心会引起她的不满情绪,让她觉得很不公平。因为一个朴素的道理摆在那儿,她跟曲老板之间是一种利益交换关系,如果要退钱,姐姐被曲老板搞过了让他爽过了,是不是也要退?又该怎么退?姐姐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这时也不在于乐面前顾忌什么脸面了,皱着眉头望着他,道:“要我退钱给他,那不等于我让他白搞了吗?凭什么?”不能说姐姐一点道理都没有。

问题是,曲老板也许不会让她退钱,马泽惠会不会答应?难题就在这里,于乐虽然还没见过马泽惠,却已经从姐姐对她的描述中感觉到了她不好对付。因此,要处理好这件事,他不得不一会儿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打压马泽惠,一会儿又站在马泽惠的立场上打压姐姐,希望大家各退半步把这事早点了结了。

在两个女人之间,于乐当然还是偏向姐姐一点。怕就怕她一根筋,明明占了便宜仍不愿见好就收。他想了想,咳嗽一声,说:“对于马泽惠来说,你现在已经成为她的头号防范对象,她如果足够聪明,应该不会在这几万块钱上跟你计较,但也很难说,你毕竟已经跟她老公上过床了,她恨你是肯定的,否则就不会来找你,就是不知道她还想对你怎么样。”

“我可不怕她。”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难道要为了那几万块钱跟她拼死拼活?再说了,你要有主意,哭哭啼啼地把我叫来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为了向你讨主意,你不能眼看着我被人欺负吧?”

“你想要我干什么?我又能为你做什么?拿着你跟曲老板签的那份破协议去让他们履行义务?那我真的会被别人笑话死。最主要的是,如果现在把这件事停下来,你真的不算吃亏。相反,你要是真的给他们怀孕生孩子,那才傻到家了哩。你……你……我说大实话你别觉得难听,你跟曲老板睡觉肯定值不了几万块,但是,难道你十月怀胎给他生个孩子就只值区区十几万块钱?还有,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生下来的孩子有什么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他们不要,你又该怎么办?你是自己养呢还是把孩子扔掉呢?”

“孩子为什么会有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这不可能,你别吓唬我。”

“我干吗要吓唬你?我告诉你,一切皆有可能。现在喝的水吃的东西吸到肚子里的空气,都有问题,加上曲老板年纪可不小了,精子质量怎么样真的很难说,这都可能使胎儿产生先天性的缺陷或疾病。问题还不止这些,问题在于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如果真按那份无效合同往下走,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本来是你们三个人的事,很可能会变成你一个人的事,到时候你怎么办?他们要的是个健康正常的孩子,万一孩子有问题,他们两口子会很容易团结起来对付你。你呢?我看你会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为了剩下的几万块钱,你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现在猪肉呀鸡蛋呀什么的,价格那么高,几万块钱能干什么?”

姐姐要的当然不止那几万块钱,她是想通过与曲老板的肌肤之亲,把他牢牢拴在自己裤腰带上。她是想通过与曲老板一起生个孩子,把她的生活和他的生活牢牢地捆绑在一块儿。没想到出师不利,马泽惠这么快就反悔了。她既然已经反悔,自己今后要想再跟曲老板单独见面,可能会很困难。看马泽惠那副打上门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姐姐心里也实在硬不起来。真是命苦呀。

想到这里,姐姐真想大哭一场,可一见于乐满脸严肃的表情,只好生生地忍住了,她退而求其次地问他:“那……你能保证他们不让我退钱吗?”

“我怎么能保证?不过,我跟你说……”于乐紧盯着姐姐的眼睛,像兄长或者老师似的开导起她来,“古人云,近君子而远小人。什么意思?就是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要得罪一个小人。因为君子做事光明磊落,讲究公平竞争,即使与你为敌,也不会耍阴谋诡计。小人就不同了,他们不择手段,强词夺理,背后使绊,纠缠不休,赶尽杀绝。依我看,曲老板两口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本来跟你签了合同,尽管是无效合同,但没几天便主动毁约,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他们就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依我看,你对这件事不能再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于乐之所以一边抬举姐姐一边打压曲老板两口子,是为了向姐姐表明他的立场跟她一样,因为人们总是比较容易接受与自己立场一致的人的建议。于乐对自己的逻辑思维能力还是很自信的,见姐姐不说话,一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便趁热打铁道:“他们既然是小人,我们怎么办?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与其跟他们斗,不如去他妈的,不跟他们玩儿。”

于乐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姐姐肩膀上。他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勾引她,只是想通过那只手向她传递一下兄长或老师般的温暖,他望着她的眼睛,说:“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主动从这座城市撤退,并把手机号码换了,这事也就了了。他们到哪里去找你?就是觉得吃了亏,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时间一久,自然就忘了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逃跑?”

“我的意思是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现在那个马泽惠,锋芒毕露的,你干吗要跟她硬碰硬呢?”

“不是我惹她,是他们惹的我,是他们把这件事挑起来的,我干吗要逃跑?我妈妈跟我说过,在外面不要惹事,也不要怕事。这事既然是他们惹出来的,我干吗要跑?一跑反而显得我理亏了,我理亏了吗?没有。”

姐姐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缓过神来了。她平时怕警察怕联防队员怕地痞流氓,那是因为警察联防队员有抓她们罚她们的权力,地痞流氓有对她们打骂施暴的控制力,马泽惠曲老板不仅不是警察联防队员地痞流氓,而且还是有产业有公司有头有脸的人,她有什么好怕的?你反悔了你要我还钱我就还呀?那我反悔了,我要你还我的身体,我要你还我给你带来的快乐与满足,我看你怎么还。

于乐平时只知道妹妹倔、一根筋,没想到姐姐也是这样。他觉得不能硬劝,还是得跟她进行利弊分析,便说:“那不叫逃跑,叫战略转移。既然你想听我的主意,那我就告诉你,马泽惠其实是在耍赖,我是觉得你犯不着跟他们费那个劲儿,分什么是非争什么输赢。不管他们是真心疼那几万块钱,还是想以此把你逼走,他们都会不断地来找你的麻烦。你呢,你不想把他们已经付过的钱退给他们吧?你难道还想拿到后面的钱?你不会这么天真吧?那你告诉我,你还待在这里干吗?每天为这事儿添堵呀?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没必要跟他们两个这么出尔反尔、不讲信誉的人浪费时间精力。这个城市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哪里没有KTV?”

姐姐闭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半晌才说:“我走了,我妹怎么办?”

于乐脑子飞快地转着,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策略,原来想让姐姐妹妹一起走,乘机断了跟她们的关系,现在看来只能分两步走,先把姐姐打发了再说。毕竟,姐姐才是麻烦制造者。

“妹妹有我哩。”于乐说,“这点你尽管放心。”

“我放心得很。”姐姐似乎有些不屑地说。于乐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抓主要矛盾,便不理睬她的冷嘲热讽。

姐姐低下头,眼珠子快速地转了几圈儿,突然决绝地说:“不,我干吗要走?他们要耍赖,我不会耍赖呀?看谁赖得过谁。我倒想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真的想看看。”

于乐没想到姐姐又绕回来了,她难道真的还没死心,还在想着替曲老板两口子代孕的事?

果然,姐姐看了于乐一眼,把头一歪说:“这会儿,我说不定已经怀上他的种了哩。要我走可以,让曲老板来亲口对我说,你让他来呀。”

这话让于乐有点恼火,他很想对姐姐说,你既然这么有主见,找我来干什么?你自个儿掂量着办不就行了吗?你让我来我毫不犹豫地来了,你竟然要我帮你去擦这种屁股,亏你想得出,你以为你是谁呀?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姐姐的不满,一个在气头上的女人是很容易不顾一切的。你刺激她只会坚定她赖在这儿不走的信心。

人行为的最基本动机无非趋利避害,要让姐姐离开这座城市,需要向她讲明一个现状:离开这座城市将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不离开这儿,可能让她面临更大的伤害。

于乐觉得,要想使一件事得以平息,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改变双方力量的对比,否则,对峙双方玩起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游戏来会没完没了。也就是说,如果说服不了姐姐,恐怕还真的得跟马泽惠和曲老板见上一面。趋利避害既然是人行为的最基本动机,那么,如果能想出对马泽惠和曲老板有利的条件,就能终结那种玩跷跷板的游戏状态。

这事有点别扭是肯定的。他不能轻易应承,也不能明显地推诿。轻易应承很可能会让姐姐得寸进尺,他要是把事情揽过来再想轻易脱身可就难了。明显推诿只会让姐姐由着她的性子来,事情便很有可能会变得没法控制。

(三)

李奇扬想了想,同意了,他把那头藏獒牵开,略显粗暴地把王小薏推出了房门。

王小薏挺委屈的,却忍着没有再哭。她有点怕李奇扬,却并不怪洪均,她怪不上。算上今天,她跟他才见了两次面。李奇扬就不一样了,她可是已经跟了他整整三年。现在夜深人静的,他居然完全不管她这时候遛在大街上会碰到什么样的危险,这个男人真狠得下心。

最让王小薏生气的还是他骗了她,他像去了非洲的样子吗?不,他应该压根儿就没去非洲,去了西藏倒有可能。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离开,又突然回来?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吗?你老大不小了,怎么会玩这种脑子进水的游戏?为了考验我吗?现在什么社会?别说女人经不起考验,男人又经得起吗?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而甘愿牺牲自己利益的社会,相反,这是一个人人只为自己考虑、只知索取不愿付出、都想占便宜都怕吃亏被欺骗被伤害的社会,你一声不吭把我扔到一个没人管没人顾的境地,我不替自己考虑,不替自己找出路行吗?她倒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洪均。毫无疑问,她今天晚上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挑逗他,而他,其实是个谨小慎微的男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进自己房间。

即使李奇扬不闯进来,不是还有李奇扬的老婆吗?他老婆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来一次,自然也就能够那样闯进来两次三次。那一次还没把你吓够呀?想到这里王小薏倒是幡然醒悟了,那次李奇扬他老婆之所以能够破门而入,不过是从李奇扬那儿拿了房间的钥匙罢了。

这两口子,真是太阴险了。

尤其是李奇扬,他到底想干什么呀?王小薏不想走得太远,她不知道她走后两个男人到底会怎样解决他们之间的恩怨,对此她很担心。真要闹出什么事来,别说她跟章抱朴的事想都别再想,她的生活恐怕也会被彻底毁掉,道理很简单,因为她王小薏是即将发生的那桩桃色事件的女主角,今天的事是她挑起来的,除此之外,她的所有糗事都将被那些喜欢八卦的小报、微博翻个遍。

这事也怨章抱朴。如果她能跟他联系上,如果她是和他在一起,会有洪均什么事呀?李奇扬就是突然像个水泡似的冒出来又怎么样?三年包养期不是已经满了吗?毕竟是你先不辞而别的,是你先做初一我才做十五的。

有家叫八珍面馆的小店还开着门,王小薏朝来的路上回望了一眼,闪身进了小店。

漂亮的女老板迎上前来,问她吃粉还是吃面,她说吃粉。问她是吃圆的还是吃扁的,她说吃圆的。在等那份圆粉时,王小薏掏出手机试着给章抱朴拨了一个电话,他仍然关机。

她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一个骗子。她对他可是一点也不知底细。他开好车住高档酒店就不说了,骗子也有骗子的范儿,必须用他的做派免除他要骗的人的质疑,取得别人的信任。问题是他找她借了钱又还了钱,他还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去过,两人还在那间透明的浴室里做过爱,他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流露出有钱人的那种自信与从容,他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骗子呢?用情不专倒是有可能,像他那样的富二代,又帅又有风度,让他把感情专心专一地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那也太难了。你靠什么吸引他,你凭什么相信他是爱你的呢?会不会是你太想嫁给他了,然后才选择性地接收了对你有利的信息,并进而保持了对他的好感与期待呢?

店里又进了两个人,是一对小情侣,点了东西之后就坐在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男孩时不时地凑在女孩耳朵根上说着什么,逗得女孩咯咯直乐,动不动就扬起粉拳揍那男孩。

曾几何时,王小薏也是这样。她的初恋男友是大学里一个高她两级的师兄,他们是来自于同一所县城中学的老乡,她进大学的第一天他就找到寝室里来了,陪她一起购买日用品,带她参观图书馆、食堂和校园后面的情人堤。他们很快就相爱了,像小说中的情节似的每天都有那么几次几乎同时给对方发信息。光是这一点就很让王小薏感动与庆幸,让她从心底里感慨两个相爱的人原来可以心有灵犀到这等程度。初恋的两个人是幸福的,每一天都像节日的彩旗一样猎猎飘扬、多姿多彩。她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整天就想围着他叽叽喳喳。他也是,屁大的事可以对她说上老半天。啊啊啊,爱一个人不就是向他(她)袒露全部的心灵世界,向他(她)展示所有的喜怒悲欢吗?他们有各自的脑袋与身体,却总是像连体人似的感受着这个世界。

一年以后她发现他劈腿。与他玩暧昧的是他们学院留校做教师的师姐,一个比他大六岁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博士研究生。她发现了一系列的蛛丝马迹,比如说他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游移不定;比如他使用手机的方式发生了改变,先是把手机调到了静音,总是把来电摁掉或躲到一边接听电话,接发信息后总是迅速删掉;比如说她总是不经意地会在他书包里发现他们用的安全套要么突然少一只要么突然多出好几只,等等等等。有天早晨明明和他做了爱,下午躺在一起时却发现他的小内裤穿反了。王小薏不动声色,开始了对他的盯梢。他太大意了,很快被发现他每周要去那狗屁师姐的单身宿舍两三次。最后把她击垮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在他书包里找到了一本他师姐的病历,上面的记载表明,她怀过孕然后做了人流。

王小薏觉得心如刀割,天昏地暗,虚脱得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像婴儿似的软弱无力。她撑着一下子瘦了十斤的身子找到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那病历本摔到他面前,泪水涟涟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希望听到他的解释,哪怕是弥天大谎。但他没有。他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足以让她铭记一辈子的话,他说,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这句话将彻底毁掉她一辈子还是让她从此凤凰涅槃、受益终生?

失败的初恋让她把男人看到了骨子里。他们是一种欲壑难填的怪物,在精神上,他们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在肉体上,却总是喜欢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刺激、快感和满足。他爱的那个女人是他的梦中情人,虚幻完美而他并不自知,他按照这个模板寻找,只要现实中的女人有一点点像她并能刺激他的肾上腺素分泌,他们能够几乎同时与两个二十个乃至于两百个女人周旋并乐在其中。因为对他来说,花心不过是无限制地接近他的梦中情人的一种独特方式。

实际上,幸亏他那梦中情人不是有血有肉的存在,只是按照他一往情深而又自私自利的需求幻想出来的神仙妹妹,否则,她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八十块乃至八百块。

王小薏目不斜视,却用余光发现那个正与小情人咬耳朵的小男人在偷偷地看她,眼神迷离而深情,甚至还朝她挤了一下眼。

王小薏眉头微皱望过去,他马上把眼神移开了,样子就像一个小偷。

男人都是小偷,你只要稍微认真地审视他,便可以轻易发现他总是形迹可疑。还是说章抱朴吧,她骨子里其实从来就没有百分之百地相信过他。因为他说话办事总是藏着掖着,总是故作神秘。她对他一直持有一种矛盾的心态,总是在开始怀疑他之后的下一秒钟替他开脱——他那样做并不是防贼一样地防着你,那不过是他为人处世的风格。还有一点,就是你们毕竟刚认识不久,他对你还只是有点好感还谈不上爱。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男人压根儿就不是用来被相信的,也不是用来被爱的,你跟他交往和上床,拜托你千万别动什么托付终身的念头,不如多想想你能从和他的交往中得到点什么实在的、靠谱的东西。

至于你们彼此交往的时间长短,真的跟有无感情没什么关系,但跟大家是否可以持续地各取所需关系重大,因为说到底,感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讲究的是良性互动。

她承认在与章抱朴交往的时候想到了初恋,既不是那种像玻璃一样透明的幸福,也不是那种像纸一样可以被轻易弄脏与撕碎的伤痛,因为他一边满足着她的虚荣心一边总是让她不踏实,让她既向往云端似的富贵生活,同时又得不停地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对一个男人要求太高,心存不切实际的幻想。

最后一点稍占上风。是的,你不能对章抱朴要求太高。实际上,王小薏冷静得很,她的感情经历早已让她心明眼亮,怎么会天真地以为爱是两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呢?不,她已经过了那种傻乎乎的、爱一个人就恨不得骂他是坏人、一见面就恨不得咬他一口的年龄。在她看来,男女交往谁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谁就是弱智,谁就将命中注定成为受伤害的一方。因为这个社会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的便是谎言和欺骗,骗子尤其擅长这个。

甚至不限于骗子。有个网名叫“大智若”的作家写过一本叫《性的真相》的书。

他说,在爱情中,表达虚假的成分越高,含金量就越高;表达真实的成分越高,含金量就越低,获得爱情的机会就越少。根据这个逻辑,你可以总结现实生活的经验:要想获得爱情,就必须学会虚假;要想获得含金量高的爱情,就必须学会爱情中最虚假的表达。

多么可怜的女人。

多么可怜的小姑娘。

王小薏不禁替邻座的小姑娘感慨。

章抱朴要骗王小薏可没那么容易,因为她知道男人的花花肠子。她被他打动并不是因为他多么能说会道,多么会哄人,她看中的是他的实力,是他的身家背景。要说谎言和欺骗,她能不对他说谎,能不骗他就不错了。年龄一天天在增加,她已经没有资格把所有的力气都放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之上了,她已经输不起了。

是的,跟李奇扬在一起后,她其实一直生活在谎言和欺骗之中,一边努力维系着李奇扬对她的兴趣,一边暗地里与他老婆斗智斗勇,这让她倍感郁闷,却也让她渐渐地习惯了戴着伪善的面具活着。她的目的简单明了,在她内心深处,不过是希望从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应有的名分、安全感与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竟然那么难那么难。

刚才李奇扬说什么来着?他说我是他的女人,他养了我三年。为了我,他已经离婚了,他说他是准备要娶我的。

这男人真他妈的有病,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你都准备要娶我了,干吗还要跟我玩心眼儿?你把我丢在河中央,就不怕我被淹死呀?女人是用来疼的,是用来宠的,哪怕用谎言与欺骗的手段来疼来宠,总之不是用来考验的。谁说人性是善的?人性无所谓善与恶,它只会追求快乐避免伤害,我为了不被淹死当然要看看有没有顺风船把我捎回去。

现在该怎么办?王小薏觉得自己应该在章抱朴与李奇扬之间尽快做出选择。

选择李奇扬很简单,她只要把章抱朴列入手机黑名单就可以了,他找不到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她,她跟他的关系可以归到一夜情的类别里去,她完全可以做到让李奇扬一点儿都不知道曾经有过章抱朴这么一个人。

只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当李奇扬发现她与洪均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他还会要她吗?王小薏会坚持说她确实喝高了,但她与洪均之间百分之百清白,洪均是个正人君子,他弯下腰来是替她掖被子,本来就准备马上走人的。

李奇扬会信吗?他们两个在屋子里不会真的弄出什么血腥的事来吧?王小薏并不是很担心这个。两个成年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鱼死网破吗?洪均不会,他连口汤都没喝到,怎么会甘愿支付那种巨额成本?不,他才不想把事情闹大闹开哩。

李奇扬会吗?他的愤怒倒是真的,他的眼泪应该也是真的吧?这说明了两点:第一,他感觉受到了侮辱;第二,他可能真的很在乎她。他既然在乎她便多少会有点顾忌,他既然有所顾忌,事情便不会太糟糕。他如果真的彻底绝望了,愿意为了这件事像个孩子或傻瓜似的拼死拼活,那她真是小看他了,没看出来他原来是个情圣,早已把她当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哼,一个女人成为一个男人全部的世界?别做春秋大梦了。李奇扬既不是孩子也不是傻瓜,他可是个商人。他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把你赶走?因为他要跟洪均讨价还价。

十有八九是这样。

没错。李奇扬打从知道洪均的身份开始,一定想到了洪均是一个可以对他的生意有帮助的人。

这样的分析让王小薏心里有了着落。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感情,而是因为利益权衡。

直觉告诉王小薏,章抱朴并非比李奇扬更不靠谱,而是她觉得在和章抱朴的周旋中,自己明显处在了下风。章抱朴有点儿像天上的彩虹,她跳也好搭着梯子也好,总觉得有点够不着。跟李奇扬她可是有着三年同床共枕的经验,她知道他所有生活中的臭毛病和性格中的弱点。比如说,你别看他刚才声色俱厉的,其实他不是那种真正的狠角色,比起章抱朴,李奇扬心眼儿更实在,他当然是狡黠的,但善念尚存,没有真正赌徒的那种破釜沉舟的舍命气质,所以他能赚钱却不能赚大钱。

在他突然失踪之前,她一直以为她能拿得住他,至少与他势均力敌,不至于差到哪儿去。

但那是以前,现在呢?这小子,为什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今天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四)

姐姐用一种哀怨而略带期许的眼神看着于乐,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问题是于乐这会儿还没想到该怎么做。毫无疑问,他已经被姐姐看成是娘家人了,希望他能帮她出头撑腰。如果他在这之前认识曲老板就好了,他可以跟曲老板说,不就几万块钱的事儿吗?权当请领导吃了几顿饭洗了几次桑拿,或者被小偷偷了,一切得以稳定为重。家庭和睦是稳定的基础,维护稳定总是要支付成本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不对?可惜的是他并不认识姓曲的,这话就不知道该怎么传递给他。人与人是互相防范的,熟人之间说话,与为了说句话先把生人混成熟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姐姐病急乱投医,居然一张口就让他把曲老板叫过来给她一个说法,这可能吗?难不成你脑子里进水了?再说了,曲老板能给你一个什么说法呢?还不是越纠缠越麻烦?

于乐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歪着头斜着眼睛看她。他原来还觉得她颇有姿色,这个时候看上去,只觉得她脸色黯淡,眼睛因为眉头微蹙而呈现出难看的三角形,心里头越发不爽了。

姐姐见他铁青着脸一声不吭,眼珠子再次快速地转了起来。这倒让她的脸顿时生动了不少,她突然从床上起身,拉开门跑了出去。

妹妹可能一直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赶紧闪开,望一眼里面的于乐,接着快步走到姐姐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问她要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去上班。我就一个挨万人骑挨万人操的贱命,这我也认了。但谁要是想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也没那么容易。我一做小姐的,我他妈的怕什么呀?我他妈的怕谁呀?”说着拎起包,扒拉开身边的妹妹,就往外面奔。

于乐早已出来想拉住她,却哪里拉得住?她“啪”的一声拉开门,又“啪”的一声把门拉上了,“噔噔噔”一阵风似的下了楼,留在屋里的于乐和妹妹只有面面相觑。

半晌,妹妹有些怯怯地拉了拉于乐的手。

姐姐的事她一清二楚,她真恨自己不该带回那张该死的名片,不该把曲老板找她问路、找她做生意的事告诉姐姐。她真恨自己当时把这事告诉姐姐时还想着炫耀来着,现在才知道自己害了姐姐,事到临头却完全帮不了她。

“怎么办?”妹妹仰起头来望着于乐,一副哀怨的表情。

“她不听我的劝。”于乐摇摇头,望着妹妹说,“我让她离开这个城市,她不干。”

“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城市就行了吗?”

于乐想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妹妹已经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从他腰上抄过去,轻轻地把他搂住了。她伏在他胸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一只寻求保护的可怜的小动物。于乐低着头,伸手捧着她的小脑袋,望着她。没想到她突然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于乐心一抖,紧紧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爱我吗?”妹妹问于乐。

放在平时,面对这样的问题于乐只会觉得好笑。在他眼里,世界上的男人分两种:一种习惯于把“爱”字挂在嘴上,另外一种习惯把爱深藏在心里。他属于前者,因为他很清楚当自己对某个女人说爱的时候,他的本意不过是想和她做爱。或者更通俗地说,他说的爱就是让两个人的生殖器官进行实质性的接触,相互包容和捣鼓。他经历的女人实在太多了,早就知道感情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爱更是幌子,只有性才是男女关系的终极目标。

他曾经与妹妹在肌肤相亲时一遍又一遍地说过他爱她,他把那个字当催情剂使用。他甚至偶尔也会在两个人做爱做到天翻地覆水深火热时问她爱不爱他,那也不过是为了增加做爱时的致幻效果而已。男人对女人除了征服还有恐惧。征服不用说了,那是男人统治世界驾驭世界最富有挑战性的内容之一;恐惧却使男人变成鸵鸟,一辈子都在渴望回到子宫,因为那里能提供着安全感,就像他们还没有来到人世前被羊水浸泡着;而在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他们也能最大限度地体会到把自己的身心交付出去之后短暂而卑微的释放感。

此时此刻,于乐并不想和妹妹做爱,他没那个心情。他更不敢在做爱之外的场合轻易地对她说出那个爱字,因为女人对爱字的理解与男人截然不同,女人如果相信了对她说爱的那个男人,她会把他当成自己身心的依靠,向他交付她的身体、心灵和与他血肉相连的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她会依附着他、缠绕着他、占有着他,哪怕因此让他窒息而死也不管不顾。

于乐并不想对妹妹的问题置之不理,那也太残忍了。他用手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埋下头,一边让胳膊渐渐使劲搂着她,一边把舌头伸到她嘴里深深地亲吻她。他在亲吻她时第一次没有了生理反应,他只是在用含意模糊的身体语言回答她的问题,或者说他只是在借此敷衍她。

但在开车回家时他还是做了一个决定,他必须尽快去见曲老板,他已别无选择。

但怎样去见曲老板让他颇费脑筋,他得先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他不能说是姐姐的诉讼代理人,因为姐姐与曲老板两口子不可能为一份无效合同而真的走诉讼程序,那官司是没得打的,在法院立不了案,会成为八卦小报的素材和业内的笑谈。他也不想说是姐姐的朋友,现在这个社会,朋友本来就是一个模糊概念,男女朋友就更加暧昧。啥叫暧昧?看这两字的形体结构就明白了,就是“爱日但还未日”的关系,都跟下半身有关,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何况马泽惠既然已经知道了姐姐的小姐身份,她能不告诉曲老板吗?作为小姐的朋友,这会让于乐处于心理弱势。

也许最有可能用的身份是妹妹的男朋友。姐姐虽然在KTV上班,妹妹却正经八百是夜大的大学生。但于乐对此仍然有顾忌,自己毕竟是有妇之夫,曲老板要是较起真来,他与姐姐妹妹之间的关系便有暴露的危险。曲老板凭什么要听一个与姐姐妹妹有扯不清的关系的男人的调停与建议呢?曲老板以前因为诈骗罪坐过牢,现在是区里的政协委员,这证明他在白道黑道里都混过,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要是一开始不能把他镇住,效果只能适得其反。

于乐也想过干脆杜撰一个什么像样的身份,比如说姐姐的远房亲戚,表哥表叔呀什么的。这样做有一个直接的好处,就是甭管姐姐是干吗的,作为亲戚替她出头撑腰便名正言顺,不能让自己的亲戚平白无故地被人欺负了。合同是否有效先不管,既然有言在先,就得讲江湖规矩,除非你不想在这世界上继续混了。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干脆说自己是新华社或哪家报纸的记者,道听途说了这件事,觉得有新闻价值,找当事人做采访调查。于乐对自己的口才很自信,有把握三下五除二便能让曲老板乖乖听他调摆,因为曲老板现在已经不是社会上的混混了,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自己应该很清楚,他跟姐姐的事如果被抖搂出来,只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只要有人给他提个醒,他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但于乐最终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他生活的这个城市也就那么一点大,锅里不碰到碗里碰到,别说一个虚构的身份很容易被揭穿,就是靠此取得了调停的胜利,也是有辱于他的职业操守的。

于乐要求自己赶紧行动,他不想把事情拖得太久。

如果抬高自己的身份不行,就只有想办法打压对方了。因为心理上的优势与劣势是在比较中产生的,谁位高权重话语权便偏向于谁。

俗话说无商不奸,于乐不信找不到曲老板的七寸。

曲老板是做食品加工的,现在食品安全可是个大问题。怎样不增加生产成本而赚取更大的利润?生产假冒伪劣产品是个途径,滥用食品添加剂也是个途径。曲老板做生意好多年了,不是小作坊的经营方式,明目张胆地生产假冒伪劣产品的可能性不大,滥用食品添加剂就很难说了,因为这是行业潜规则。你要不这样,你的利润就比不上人家,你就没有行业竞争力。不是每个老板都利欲熏心、丧失做人的道德与良知的,但这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社会,生存压力逼得每个人只能昧着良心,否则,他分分钟就会被同行挤垮。

于乐当然知道这是一种有罪假定,但他思来想去,只能冒险一试。如果真的查出曲老板公司的食品滥用了食品添加剂,那就不能怪他了,只能怪你姓曲的倒霉。

曲老板公司的加工食品都进了本地的大型超市,弄到样品一点也不困难。

于乐托熟人找关系,把样品送到了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做检测,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曲老板公司加工生产的一种米粉不是大米做的,而是用马铃薯、红薯等食材代替的,这还不算,里面居然有工业塑胶的成分。于乐马上上网查了一下,原来这种米粉叫“塑胶米粉”,比正常米粉更弹牙,煮久也不会烂。网上说得更耸人听闻,说吃三碗胶制米粉等于吞下一个塑胶袋!没想到曲老板还真是这种昧良心的奸商,为了赚钱居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于乐拿到检测报告时很是激愤,但那情绪也就持续了不到十秒钟。作为律师,他什么没见过?现在的人哪个不想一夜暴富?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这话可是马克思说的。曲老板一个前诈骗犯,为了赚钱干这些事一点也不奇怪。

可怜的倒是姐姐,居然哭着喊着要替他代孕生孩子。像他那样办企业做生意,除非没人搞他,真要跟他较真,马上可以让他倾家荡产。姐姐要黏他黏得住吗?太不靠谱了。

于乐很快有了主意,他决定还是先跟姐姐打个招呼,让她看看那份检测报告,以便让她认清曲老板的真实面目。他不相信姐姐会对曲老板真的动什么感情,她看中的无非是他手里的钱。这个社会,遍地都是为了捞钱不择手段的人。在这一点上他不会过多地指责她,因为没什么可指责的,只要她痛痛快快地断了她的非分之想就行。

最主要的是,姐姐的思想如果通了,他甚至都不用去找曲老板了。于乐知道,作为律师得有起码的社会责任感,像那种生产销售“塑胶米粉”的事,他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发起一次公益诉讼,不仅可以把曲老板搞得倾家荡产、名誉扫地,还可以让自己一举成名。但于乐不会这么去做,这种事更适合愤青律师,以为自己振臂一呼便可以拯救世界。他早过了那种年龄,他查曲老板的目的很明确,既不是为了义愤也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想把跟姐姐的麻烦事处理好了拉倒,他可不想节外生枝。这个社会的奸商多了去了,你又能查多少?相反,你要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别人说不定还会跟你拼命。现在这个社会,没几个是吃素的。

于乐真不想使用这一招。他认为人与人之间之所以有敌对的情况,百分之七十是双方沟通不畅引起的。沟通时如果双方态度真诚,不说假话空话鬼话,只说人话,经常互换立场,既替自己考虑也替对方考虑,也许很多事情的处理就不会那么困难。

其实,要找一个人很容易,不论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通过四五层有效的关系就能找到。要找曲老板也不难,几个电话就能找到间接认识他的人,他可以请曲老板喝茶,可以给他讲一个故事。

……

(未完待续,更多精彩敬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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