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跟爷爷打了一架，挠破了爷爷的脖子。八岁的梅花终于上学了。
上学的梅花，早早起来，在灶间烧火做饭。蒸腾着白气和香气的，是一大锅面条。红彤彤映得像太阳的，是她的脸庞。
钟声敲响第一遍的时候，瘦而高的梅花拎着自己用黑色和绿色布片做的书包喘着气走进教室。走进教室的梅花麻花辫上粘着玉米秸，草棍儿，红扑扑的脸蛋和手上抹着黑灰。同学们笑，老师也笑。老师笑着摘掉梅花头上的柴草，用手帕纸擦掉梅花脸上的黑灰。梅花低着头坐到自己座位上。
放学后，同学们都往山里跑。山峦、溪流、飞鸟、蝴蝶、野花野果，这些离梅花很近，也很远。
梅花天天在山里都能看到，可是梅花却不能和同学们一起到它们近前玩耍，她太忙了，爷爷奶奶年龄一大把，家里很多事还等着她去做。
梅花家里的墙上，糊着报纸，报纸旧了黄了，字迹模糊看不清了。在旧的泛黄的报纸上，贴着梅花上学后得的红奖状，它们一张一张，记录着梅花地勤奋和努力。
梅花家的房是村里最破落的房。泥土做的院墙一多半都塌了，塌了的院墙用玉米杆、乱树枝围着，风一吹，哗啦啦响。木制的院门，一半晃晃悠悠，唿扇唿扇，一半插销固定着，摇摇欲坠。
房是三间房。左手一间是柴草搭盖的羊圈。圈里没有羊，堆放着黑色的煤球。右手一间是做饭的灶房，泥砌的灶上有一口铁锅，没有风箱，做饭时烟从铁锅四围乱窜，灶前的墙上满布着烟熏的黑。墙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金黄的玉米，灶房里面堆着奶奶和梅花捡来的纸盒子、酒瓶子，矿泉水瓶和一些可以变卖的废弃物。正中一间是她们的住房。
屋里中间摆放着一个小木柜，木柜上有一台收音机，一张小木桌放在地上。木桌既是一家人的饭桌，也是梅花的学习桌。左边看得见的炕是爷爷奶奶睡得炕，炕上堆放着破旧的棉被，褪了色的碎红花棉被面，被头上接了又接，好几种颜色。炕前有一个铁皮炉子，烟囱直通黑灰的屋顶。右侧堆着装青稞、麦子、面粉、苞米的蛇皮袋和一些杂物。杂物后面有一个狭小的仅容一个人爬进爬出的地方，那里有一张小炕，是梅花栖身的地方。
外间做饭的灶直通这个小炕。冬天烧火做饭，梅花的小炕就会暖和，外间不做饭，炕冰冰凉凉。寒冬腊月，大雪飘扬，外间做饭既冷又不方便。柴火不旺，水半天烧不开，梅花来回不停地跺着脚，小脸小手冻得通红。
懂事的梅花不让奶奶在外间做饭，她最怕奶奶冻着，奶奶冻着会得病。得病的奶奶总是咳嗽，白天咳，夜半咳，额头滚烫。爷爷不带奶奶去看医生，奶奶自己也不去。
梅花哭着，喊着，自己跑去找阿东叔叔。
阿东叔叔摸摸奶奶的额头，把温度计放到奶奶胳肢窝，量量体温，给奶奶喂了感冒药，又让梅花熬白萝卜水。
灶里不做饭，梅花的被窝就是一条冰冷的蛇，一大块冰凉的冰。
梅花用捡来的矿泉水瓶灌上热热的水，塞到被窝里。一次，夜里不小心，梅花脚下的瓶子漏水了，梅花蜷缩着身子虾米一样睡了一夜。
奶奶病倒时，为了照顾奶奶，爷爷不让梅花去上学。
不上学的梅花早早起来，站在自家破院前，看着山顶的旺达，山下的喜财，阿东，一个个背着崭新的书包，吆三喝四跑下山。梅花眺望着山下看不见的学校。嗓子一哽，抱着干柴走到灶间。
奶奶的病快要好时，爷爷出门捡柴，踩在坑洼里，脚扭了，肿得老高老高，像面包。梅花没有吃过面包。在学校里，梅花看旺达吃过，旺达把肥肥胖胖的面包拍成薄薄的一个饼。梅花舔舔舌头——面包原来就是肿了的饼。
阿东叔叔说，人老骨头脆，要补钙。
大骨头汤补钙。梅花想给爷爷喝大骨头汤。梅花想到阿黄嘴里的骨头。
阿黄是阿东叔叔家的藏獒，棕黄色的皮毛，闪闪发亮。阿黄没事时，蹲在阿东叔叔家的羊圈旁。半蹲着的阿黄，眼神温柔似水，笑眯眯地晒着太阳。
阿东叔叔家的羊圈，比村里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漂亮。一字排开的蓝色小房子，那蓝，比天空都蓝。村里人不看天，天天去看阿东家羊圈的蓝。蓝色的房子，还有透明的玻璃窗。梅花家的房没有玻璃窗，有一扇纸糊的木格子窗，被高高的杂物堵着，房子没了窗。
梅花去过阿东叔叔家的羊圈。肥大的羊在围栏里，一排十几个围栏，四只羊一个围栏。好多只头攒动的羊，它们幸福地咀嚼着槽里的草。羊住的房间，干净、暖和。梅花真想和羊睡在一起。
羊还听音乐，量体温，晒太阳，通风透气采光。多幸福的羊啊！做阿东叔叔家一只羊真不错。梅花站在羊圈里羡慕着。
阿黄的食盆里，什么都没有。梅花不知道，阿东家的獒不吃骨头，它吃上好的羊腿肉。
梅花想到了旺达家的大黑。
梅花在旺达家门前看到了骨头，她高兴地跑过去。刚刚拿起一块骨头，大黑“汪汪汪”冲了出来。梅花跺着脚吓唬大黑。大黑不怕，朝梅花咬过来，梅花紧紧攥住那块骨头，用脚踢大黑，大黑叼住了梅花的裤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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