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周金花/77岁/我出生的时候星座还不流行朋友=耳朵/13岁/我忘了我的生日
午后，像往常一样，周金花家小院子里，四方桌外围起五六个人，陆陆续续响起了熟悉的麻将声。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年纪大了，远路走不动，又舍不得阳光，凑在一起消遣时间。
在窸窸窣窣的麻将声里，耳朵在属于它的角落沉沉地睡着。按照狗龄的算法，它已到古稀之年，一个每天享清福、趴在窝里一味躲懒的年纪。和这些打麻将的人，过着差不多的日子。
周金花的家在凤凰山脚路和馒头山路交叉口的拐弯处，白天，沿着窄窄的馒头山路往上坡走，路过了，和邻居打个招呼，是周金花50多年的习惯。每年入冬，住在这里的人们可以吃到她做的粽子和酱鸭，这是她自己的手艺活，给在南京上大学的孙女贴点生活费。夏天快来的时候，她又卖起了石榴，石榴来自云南蒙自，是在派出所工作的儿子找来的。山上山下的人，几乎都吃过她的石榴。
但是除了粽子、酱鸭、石榴，周金花被人们熟知的原因，还跟一条叫耳朵的狗有关。每天下午4点半，各家各户飘出的炊烟中，总会看见周金花，以及身边一条摇着尾巴的狗，慢悠悠地沿着馒头山遛一圈。它大部分时候神情放松，偶尔东张西望，仰起头，叫唤两声，像是和这里的人们打个照面，“嗨，晚饭什么菜？”
每天下午4点半，各家各户飘出的炊烟中，总会看见周金花，以及身边一条摇着尾巴的狗，慢悠悠地沿着馒头山遛一圈。
耳朵是9年前来到这里的。夏天的傍晚，天气有点闷，它哼哧哼哧地喘着气，两只大大的耳朵耷拉在脑袋两侧，跟在周金花的儿子身边，第一次出现在馒头山。儿子说，这狗的品种很好，原本养在单位附近一个聋哑人家里，这几天，那个聋哑人要搬家了，不愿意带着它走，想送出去。
周金花看着它，大大的耳朵，长长的毛，垂下来遮住眼睛，一仰头，周金花看到它的眼睛，眼神很乖，并不躲闪，直直地看着她。
“跟人一样，就是有缘。”周金花至今还记得那个眼神，无缘由地，充满信任。她拿出家里最大的盆，在正对着马路的院子里给它洗了个澡。一碰水才知道，前主人对它照顾得不好，身上瘦骨嶙峋，毛也发涩，翻开来一看，里面脏脏的，很久没有洗过的样子。当周金花示意它进盆的时候，它像是知道了什么，听话极了，坐在水里一动不动，闭上眼睛，任由周金花摆弄，不吵闹，也不叫唤。
“哎哟哟，这狗真乖啊。”路过的邻居都这么说。
周金花笑笑。耳朵的脾气很好，待人也温柔，白天除了睡觉，就是吃饭。但除了这些，耳朵还有另外一面。比如夜里10点以后，它就变得不客气，“尤其是半夜有人来，它会拼命。”
周金花说的是刚刚过去的一个冬夜，凌晨2点，她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外面“啪嗒”一声，像是有重物掉在地上。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狗绳断了，耳朵却在台阶上趴着，神情严肃，不让别人走近。周金花猜测，大概是昨晚有人想上来偷点摆在院子里的家什，被耳朵看到。它发了狠，一下子扑上去，挣脱了绳子，把人家吓得摔了一跤，逃走了。
有一阵子，附近的邻居家有只小狗寄养在周金花这里，耳朵每天像保护小弟一样护着它，看到它被大狗欺负，拼了命地冲上去，一口咬住体型和小牛差不多的大狗的喉咙，能把人看得吓死。
耳朵是一种会管羊、能跟狼打架的狗，难怪路上遇到大狗他总要凑上去呢。
这样的时刻多了，周金花才渐渐意识到，它不仅仅是条狗，更是一个看家护院的老朋友，忠厚、熟识、值得信赖。
自从家里来了新朋友，除了周金花和老伴，最高兴的人，是孙女芳芳。2个月大的时候，芳芳开始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过去家里也养过狗，后来被人抱走，她等于失去了一个伙伴。
耳朵来的时候，芳芳念初中，正是需要陪伴的年纪。下午放学，芳芳放下书包就和耳朵玩，带它洗澡，给它吃东西。耳朵每次看到芳芳，尾巴都摇得像北风吹过的芦苇荡，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粘着芳芳，扑上扑下。
年，芳芳考上了南京的大学。“奶奶，耳朵好不好？你要好好对它。”几乎每个电话里，都有这么一句。
“好的好的，你放心。”周金花总是这么回答。
缘分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明明不可被解释，却又彼此互相感知。家里的亲戚来做客，哪怕是第一次上门，耳朵也不乱叫，乖乖地从窝里探出脑袋，走到你的脚边，闻一闻，摇摇尾巴，表示欢迎。
“它能辨认这是家里的人，还是外人，你说神不神奇。”说到这里，周金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种奇妙的默契与感知，常常让周金花感到不可思议。去年夏天，老伴生病住院，3天下来，耳朵不吃不喝，趴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仔细一看，两行眼泪从眼睛里流下来。“我跟它说，耳朵，好吃饭了，它就是不吃。”偶尔听到脚步声，忽地站起来东张西望。“它以为是爷爷回来了。”
好在老伴的病得到了及时医治。出院后，周金花搀扶着老伴，在那条走了半个多世纪的路上慢慢散步。
乖巧的耳朵。
“老头儿，你一住院，耳朵都不吃饭了。”周金花有点伤感。
伤感发生的同时，也掺杂着浓浓的感动。馒头山仓库很多，9年来，不断有人想向周金花把耳朵讨了去，管个仓库、看个门。“有一次，一户人家讨了去之后，在家里用绳子束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绳子一解开，它就飞一样地奔回来了。”
更好玩的事情是，儿子有个朋友也住在附近，他和周金花说，想拿一只7个月大的藏獒来换耳朵。“人家只是顺口一说，结果被耳朵听到了，之后看见那个人就大叫起来。人家说，我不要你了，你老远就骂我。”从此，周金花一听到耳朵在外面大声嚷嚷，就知道是谁来了。
耳朵和它的家。
不肯换的原因，主要是周金花考虑到耳朵年纪大了，“如果吃不好，那不是可怜死了？”耳朵喜欢吃鸡，每隔两三天，周金花会去菜场买一只鸡，把整副带肉的骨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煮好给耳朵吃。有时候，买一包生的鸭肝或鸡肝，烧好之后用饭拌一拌。
“这样吃惯了之后，它别的都不要吃。”周金花说，带耳朵去洗澡时，当宠物店的人得知它已经13岁了都纷纷惊叹。他们说，这狗养得跟小伙子一样，毛发亮，颜色好，别人家养了多年的也没它这么好。
“那是的咯。要么不养，养么总要对他好，就像自己的家人、朋友一样。”周金花的眼里充满自豪。
孙女芳芳说：“与其说是爷爷奶奶在照顾耳朵，不如说是耳朵在陪伴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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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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